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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三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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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陈平安重新落座就听陆沉跟郑大风在那边瞎扯闲天。

“大风兄弟若居儒家门内道力不在董、韩两位教主之下。”

“这种话你得去中土文庙门口嚷嚷去才显诚意。你敢吗?”

“儒家规矩多大风兄弟愿不愿意去青冥天下某地高就?贫道愿意为你鼎力引荐白玉京内外随便挑。”

“吾洲那婆姨脾气太过凶悍年纪也大了点我未必压得住她朝歌早就有了道侣如果没记错好像都摆过喜酒了两京山和大潮宗如今已经联姻当那第三者插足到底不妥免得徐隽受了情伤从此一蹶不振莫非是朱璇姐姐的鱼符王朝?!抑或是那白藕妹子的青神王朝?”

聊着聊着双方就坐到了一条长凳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来双方当年交情是相当不俗的。

陈平安刚要起身陆沉就赶忙摸出一只铭文繁密、落款是琳琅楼的锡罐给山主和郑大风都换了茶叶再添了热水说道:“尝尝看匡庐山的云茶贫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来这么点代价不小如今山门口专门为贫道立了块碑文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几斤茶青而已。陈平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赶巧咱们俩可以同行一段山水路程有个伴不至于太闷。”

陈平安岔开话题问道:“玉枢城张风海是不是已经离开镇岳宫烟霞洞了?”

陆沉点头道:“他会参加三教辩论白玉京就对他网开一面了不过这小子脾气冲脑子里有犟筋一般已经脱离白玉京道官谱牒甚至连玉枢城道牒都一并不要了那两个历来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城主师兄又喜又怒找不到师弟张风海的行踪就知道捡软柿子拿捏只会拿贫道撒气当出气筒到了南华城大闹了一场真当贫道是吃素的嘛泼妇骂街谁不会贫道可是在槐黄县城摆过十年摊子的!”

因为陆沉提及骂街一事陈平安便问道:“程荃?”

当年在城头程荃与赵个簃两位老剑修都对二掌柜很是佩服与剑术高低完全无关作为外来户的年轻隐官就只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恰巧完全碾压了他们。

陆沉笑道:“他与纳兰烧苇如今将岁除宫水中央那处歇龙石作为炼剑道场混得风生水起岁除宫的排外和护短都是极负盛名的将来出门游历只管在十四州横着走。至于董黑炭和晏胖子几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退一步说只要有刑官豪素坐镇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突然小声说道:“你欠于玄的三百颗金精铜钱贫道小有积蓄生平最见不得朋友欠债不还一想到这个就会浑身不自在故而已经帮忙落魄山垫上了就咱俩的交情些许钱财休要再提!”

陈平安冷笑一声。

陆沉悻悻然“好吧与你实话实说了其实是贫道与于老神仙好说歹说磨了好些嘴皮子才帮着落魄山免掉这笔债务。”

陈平安微笑道:“陆掌教除了喜欢揽事揽功的本领也不小。”

陆沉疑惑道:“老秀才已经与你说了此事?”

陈平安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沉脸色尴尬只得老实交代其中缘由“贫道离开白玉京来浩然之前贫道确实跑了一趟天外星河与于玄相谈尽欢老神仙主动提及三百颗金精铜钱一事说老秀才与他坐而论道一场大道裨益颇多他脸皮薄金精铜钱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一笔勾销了‘些许钱财休要再提’是贫道帮于老神仙捎话而已他还说下次陈山主做客中土神洲哪怕他于玄不在宗门内可以直接与填金峰那边再借三五五六百颗金精铜钱他已经与正宗、上宗那边管钱的两个嫡传弟子都打过招呼了届时陈山主只需开口就有钱拿。”

说到三五一语之时见那陈平安眼神好像不对劲陆沉瞬间心领神会立即改口将数量直接说成了五六百颗。

这个锅贫道义薄云天愿为自家兄弟两肋插刀贫道背了便是!

陆沉试探性问道:“六个分身受限于符纸品秩好像境界都不高真不需要贫道帮忙护道?”

“免谈。”

陈平安起身告辞独自默默登山。

如果陆沉没有胡说八道落魄山泉府等于凭空多出三百颗金精铜钱若是都炼化了虽然无法提升一把“井口月”的飞剑品秩但是分化出来的飞剑数量可以显著增加。

之后禺州之行除了见一见大骊皇帝陛下就是不知道大骊国库里边如今还有多少金精铜钱的盈余。

当然还要去一趟豫章郡采伐院。在确定林守一的父亲没有参与当年那桩恩怨之后陈平安的那种如释重负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年清明节这一天玉宣国京城马苦玄要拦着他大可以试试看。

不管会不会牵扯出真武山、宝瓶洲西岳山君府都无妨。

再就是先前在牛角山陈平安答应了张彩芹和洪扬波年中时分要参加青杏国观礼。

至于桐叶洲那边的开凿大渎一事陈平安已经打定主意撂挑子不过问了全盘交给崔东山和青萍剑宗去跟各方势力磨合。

之前在天外陈平安确定了一件事情文庙确实要封正宝瓶洲五岳魏檗、晋青在内五位山君即将获封神号。

至于那场三教辩论陈平安还在犹豫要不要参与旁听如果参加要不要带仙尉。

当务之急当然还是重返玉璞境。

之后与刘酒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原本皑皑洲刘氏家族和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一定要去拜访的现在陈平安已经懒得去刘氏家族了关系没熟到那个份上就只是个不记名客卿而已。

门口那边山主一走很快就多出了小陌和谢狗。

陆沉看着那个貂帽少女貂帽少女弯曲双指指了指眼睛示意这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管好那一双贼亮招子。

陆沉以心声说道:“万物兴歇皆自然天生旧物不如新。只是谢姑娘想要偷天换日凭此合道在贫道看来大不易啊。”

谢狗咧嘴笑道:“事在人为。”

然后谢狗可怜兮兮开口道:“小陌这个道士偷偷调戏我方才他的心声言语荤得很哩。”

郑大风立即举起白碗“我可以拿陆道长的狗头作担保是陆道长做得出来的事情。”

小陌笑了笑显然没当真“郑先生莫要说笑了我信得过陆道长。”

陆沉朝小陌先生竖起大拇指喝了口茶压压惊“再说了荤口念佛好过素口骂人。”

谢狗嗤笑道:“你一个道士还会吃斋念佛?”

陆沉点点头“贫道遇到难关过不去的坎总要在心里边默念几遍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谢狗有些疑惑眼前道士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

很难杀吗?有多难杀?

陆沉却是转头望向落魄山中。

山上有个被裴钱说成是“厨子里边最能打的武夫里边厨艺最好的”佝偻老人笑眯眯望向山脚。

别后不知君远近醉中忘却来时路。

天地寂静只有山门口竹椅那边的细微翻书声。

一楼竹屋内陈平安继续“抄书”。

陈平安主身所在的那座心湖畔已经站着数十人如夏侯瓒、梁玉屏他们的姿态神色缓缓变幻如水流转他们的穿着衣饰纤毫毕现即便是一位大修士凝神望去即便是法袍每一根丝线的破损都契合“道理”既然本就皆是经过光阴长河反复冲刷的真实之物自然就无破绽可言。而他们所说过的每句话文字都飘荡在空中如一群飞鸟萦绕高山徘徊不去。

————

落魄山和青萍剑宗。

上宗有集灵峰的藕花福地下宗有密雪峰的长春-洞天。

洞天内有山名为赤松自然是因为山中多古松。按照崔东山的解释是因为上任主人清心寡欲不喜喧哗便施展了一种极为高明的“封山”之法使得山中至今未能出现一头开窍的草木精魅。当然如今已经被崔东山解除了这道封禁相信过不了多久山中就会陆陆续续出现开窍的古松木精不过开窍距离炼形尤其是草木之属难度不小。

原本在此山中结茅练剑的于斜回和何辜如今都外出游历了忙正事说是为了开凿大渎一事他们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只留下柴芜白玄孙春王和程朝露几个。

柴芜跻身玉璞境如今是最闲的一个了。

白玄几个难得今天都是练剑空隙聚在了一起。

柴芜就是察觉到这边的聚会才赶过来凑热闹。

瞧见那个手里拎着酒壶的小姑娘白玄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哎呦喂这不是‘有那’仙长嘛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辈境界低家底薄寒舍无酒招待不周罪过罪过程小厨子还愣着那边做什么赶紧给咱们有那仙长磕几个响头赔不是”

坐在一旁的孙春王瞥了眼满嘴酸话的白玄每次都这样没完没了亏得柴芜的脾气好换成是她真不惯着白玄。

白玄其实也就是心里不得劲过过嘴瘾要说真嫉妒柴芜见不得她好还真犯不着不至于。

当他一心志在证道飞升的白大爷是啥人了?!

只是自打柴芜跻身了玉璞境白玄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跟“天才”两字算是彻彻底底做不成亲戚了。

毕竟与那个号称“小隐官”的陈李白玄都不觉得双方差距有多大随便加把劲稍微努把力自己境界也就把对方超过去了。

结果柴芜直接从柳筋境的练气士三境一个蹦跳就到了玉璞境这让白大爷咋个办?

难道狠狠心让隐官大人砍自己几剑先从洞府境砍回三境吗?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他白大爷也只是跟在“草木”这个丫头片子的屁股后头有样学样啊不还是在气势上就先输给她一筹了?

实在无聊白玄就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郑重其事搓搓手这才慢慢翻开这部英雄谱。

第一页就有刚认识没多久的九弈峰剑修邱植好兄弟。

难怪隐官大人总喜欢出远门走江湖约莫朋友都是这么来的天上掉不下来得靠缘分自己去找去结交。

白玄转头说道:“小厨子你也学拳”

程朝露立即摇头如拨浪鼓斩钉截铁道:“我就算了学拳资质太差根本不够看的就不滥竽充数了!”

看在同乡的份上白玄继续劝说道:“小厨子做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在旁边吆喝几声也是好的嘛。”

白玄见那胖子还是直摇头。

罢了罢了反正不差一个程朝露跟那个翩然峰白首是一路货色全无胆气都是怂包。

尤其是白首亏得都姓白白家儿郎皆豪杰下次见面非要劝他一劝把姓氏改了吧。

————

宝瓶洲南部云霄王朝的东北边境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身边跟着一个手挽拂尘年轻女冠他们来到一座山脚就停步。

女冠微笑道:“水井你那朋友怎么挑了这么个灵气稀薄的地方开山立派?”

董水井说道:“他打小就是这么个性格不喜热闹巴不得谁都不认识他只喜欢闷声赚钱。”

此山主人一掌门一掌律联袂下山迎接贵客。

下山途中吴提京开玩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大掌门你可得悠着点小心被骗了还给人数钱。”

胡沣说道:“在看待钱财一事上董水井跟你是差不多的都不贪信得过。”

胡沣这辈子只有一个半朋友身边吴提京算一个山脚那个同乡董水井算半个。

吴提京抬了抬下巴“董水井身边那个道姑瞧着气象不俗。”

胡沣说道:“不出意外是灵飞宫现任宫主。”

果不其然双方碰头后董水井就介绍起了那位同行的女冠灵飞宫现任宫主黄历道号“洞庭”。

之前还是旧白霜王朝的灵飞观被一路南下的大骊铁骑攻破京城国祚断绝如今变成了版图略小的云霄王朝。

前不久灵飞观也由观升宫只是不在云霄王朝境内。

或者说正因为这座道观的存在以及她担任了 国的护国真人不然云霄王朝完全可以吞并掉这个小国。

传闻这位玉璞境女冠极擅长青章祝词修六甲上道能够请神降真役使万鬼驱策阴兵。

她在宫观之外的两国边境开辟出一座阴兵数量众多的古战场作为她的第二道场如今极有声势云霄王朝为此头疼不已。

董水井的第一个生意伙伴其实是胡沣。

在那旧龙州新处州地界董水井有个“董半城”的绰号之所以能够发迹胡沣是有不小功劳的。

见了面董水井也没有如何客套寒暄直奔主题“胡沣还记不记得你交给我的那笔本金数目以及我们当时的分账约定?”

胡沣点点头。

贫苦出身又不是那种大手大脚、能够不把钱当钱的主。所以胡沣虽然不是对这笔钱财特别上心但肯定记得清楚账目懒得催而已。

两拨人一起登山边走边聊。

胡沣当时在龙须河里捡到了品相极好的八颗蛇胆石分别卖给了福禄街李氏和桃叶巷的一位老人胡沣虽然年少却经验老道将蛇胆石对半分两边不得罪得到了两大摞银票。胡沣之后只花了一小部分银子就在州城买了一整条街的宅子得到了三十余张衙门户房交割的地契那会儿州城内的宅邸还是一个极低的价格再加上大骊朝廷有意从洪州郓州几地“填充”旧龙州为了鼓励别州富豪、百姓移民至此龙州官府的许多政策都是独一份的让利于民。胡沣将其余家底都一并交给了董水井打理算是入伙除此之外因为年少时经常跟着爷爷走街串巷胡沣收了一大堆的“破烂”多是铜镜、古钱币之类的不起眼物件这些都交给董水井帮忙售卖卖高卖低胡沣都没有过问反正董水井只管做买卖全亏了都无所谓若是挣了以后双方分红。

当年董水井将这些“破烂货”高价卖出折合成雪花钱后胡沣的两笔神仙钱差不多占了董水井的三成家底。

董水井笑道:“现在有两种方式第一我们就此拆伙你收回本金和分红。第二本金继续留着先收取第一笔分红以后我让人年年送上门来嫌麻烦十年一甲子都是可以的。”

胡沣毫不犹豫说道:“第二种十年分红一次就可以了。”

吴提京随口问道:“要是胡掌门选择第一种方式可以拿到多少颗谷雨钱?”

胡沣也有些好奇几十颗?少了点。一百颗数百颗?

反正只要有一百颗以上的谷雨钱那么 派就可以很轻松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董水井笑着报出一个数字。

两千两百颗谷雨钱。

胡沣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提京则只有一个感觉莫非赚钱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情吗?董兄以后带带我?

董水井从袖中一件方寸物是一把并拢起来的折扇“里边有两百颗谷雨钱至于这件方寸物就当是恭贺胡掌门和吴掌律开山立派的贺礼了。这把扇子没有设置禁制打开就是开门了扇有善缘谐音善有善缘嘛就当是讨个好兆头希望我们双方的合作能够细水流长长长久久。”

胡沣没有矫情直接就收下了那把折扇。

吴提京对董水井印象又好了几分确实是个爽快人。

胡沣难得开句玩笑“早知道可以这么赚钱我当年就不花钱买下那些州城宅子了。”

董水井调侃道:“按照目前的分账当年你差不多是把一颗谷雨钱当成雪花钱开销了。”

说到这里董水井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当掌门的人少年时就尽显阔气风采了。”

董水井问道:“胡沣你当年在老瓷山捡的那些碎瓷片愿不愿意出售?”

胡沣摇摇头。

然后胡沣笑着补了一句“你要是先说此事不提分红我咬咬牙也就卖了。”

董水井笑道:“跟别人做买卖可能是这么个法子跟你就不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路数了同乡之谊还是要讲一讲的。”

胡沣也跟着笑了起来同乡之谊兴许很多人听了觉得滑稽胡沣却不会。董水井确实在乎胡沣也由衷当真。

董水井径直说道:“那就再商量个事我想跟你买下那座蝉蜕洞天。”

虽然失踪已久但是这座洞天始终位列三十六小洞天之一。

胡沣摇摇头。

至于董水井是如何晓得这座洞天在自己手上的胡沣不愿意多问他也相信董水井没有恶意。

总有些人好像天生就能够让旁人信赖。

其实胡沣如此看待董水井董水井和吴提京亦是如此看待他胡沣。

否则一般练气士早就疑神疑鬼起来了至于山泽野修之间估计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杀人灭口了。

吴提京瞥了眼董水井身边的女冠。

黄历则与少年剑修报以微笑。

董水井笑道:“先不着急拒绝先听听看我的开价条件第一我开价一万颗谷雨钱购买蝉蜕洞天。”

“第二准确说来我是只与你购买蝉蜕洞天的所有权六百年内不会干涉你们的使用权你们就算掏空了洞天内的天材地宝我都不管只余下一个空壳都是没问题的六百年之后我才收回这座洞天当然你们要是觉得期限太短可以再谈八百年都可以。”

“第三我当然没有这么多的现钱一万颗谷雨钱毕竟不是小数目。所以分三笔支付第一笔三千颗谷雨钱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第二笔一百年之后四千颗。第三笔三百年后全部付清。这四百年就当是我逾期付款利息另算如何?”

吴提京惊叹不已再不把钱当回事也被董水井的大手笔给震慑住了忍不住一手肘打在胡沣肋部吴提京都懒得用心声言语直截了当说道:“胡沣我觉得可以谈啊!”

别说八百年六百年就凭自己和胡沣的修道资质即便不动那些剑仙遗蜕剑意还能学不到手?

胡沣摇头说道:“不谈这个。”

董水井也不愿强人所难笑道:“没事哪天改变主意了记得第一个找我这总能答应吧?”

胡沣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一行人还未走到半山腰的那两座毗邻茅屋董水井就停下脚步拱手告辞道:“回了黄宫主还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处理。胡沣说真的我都没眼看连我这种已经很不讲究的人都觉得你们这个门派实在是太寒酸了就说我当年的那座馄饨铺可能都比你们强上几分。”

胡沣笑道:“你们下次再来这边肯定不一样了。”

董水井聊完事水都没喝一口就带着女冠黄历一同下山到了山脚她便祭出一艘符舟腾云驾雾而去。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雷厉风行。

吴提京一向极少认可某人“这个董水井算是个厚道人。”

胡沣点点头“我爷爷曾经说过精明聪明智慧三者是不一样的境界还说一个天生有慧根的人虽然容易被世俗红尘浸染但是只要有慧根就可以更容易‘转念’和‘回头’。当年爷爷去老瓷山找我第一眼看过董水井的面相就说三岁看老将来肯定是个手头不缺钱的人而且最大本事是挣了大钱还能留得住钱。”

“其实董水井很早就不读书了是靠开馄饨铺和卖糯米酒酿发家的。”

“在那之前我还劝过他留在那个齐先生身边念书只是董水井主意很定说反正读书也读不过林守一不如早点赚钱。”

吴提京笑道:“看得出来那个灵飞宫的黄历对董水井就很客气。”

作为仙君曹溶的嫡传弟子继承了灵飞宫按照道门法统的辈分算她可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再传弟子了。

能够让这么一位要靠山有靠山、要境界有境界的道门女仙好像担任扈从一般陪着他一起登山。

由此可见董水井是真发达了。

云海滔滔符舟之上女冠笑问道:“水井真不跟我一起去那清妙峰金仙庵看看?”

董水井摇头道:“我要去一趟苗山。”

“赊刀人就是忙碌。”

“人忙心不忙。”

————

大骊禺州境内荆溪之畔有座香火只能算是一般的古寺虽是千年古刹却因为属于佛门最讲究清规戒律的律宗一脉即便是初一十五香客还是算不得多。

这还是近些年来大骊朝廷开始在各地敕建寺庙、推广佛法想必在这之前寺庙真是香火一线如坠的惨淡境况了。

可若是在中土神洲或是佛法昌盛的流霞洲以这座寺庙被誉为宝瓶洲律宗第一山的佛门崇高地位香火鼎盛可想而知。

记得年少时与姚师傅一起进山寻找合适的瓷土老人曾经自言自语一句树挪死人挪活泥土挪窝成了佛。

一位两鬓霜白的年迈书生貌似古稀之年相貌清癯在此借住多日经常与大和尚请教律宗学问尤其是那部四分律。

据说这座寺庙的开山祖师曾经担任过中土神洲某座著名大寺的上座还参加过一位三藏法师的译场。

先前陈平安收敛心神归位这位“居士”不愿在寺内显露便立即施展了遁地法寻了处山野洞窟“蝉蜕”为一纸符箓等到陈平安重新散开心神再悄然返回寺庙过山门入客房点灯抄经。

今天午时乌云密布天将大雨一时间白昼晦暗如夜。

头别木簪的儒衫文士坐在廊道中的一张蒲团上手持一串念珠轻轻捻动珠子。

来这座古寺数月之久文士身边并无书童、仆役跟随只带了些许行礼衣笥、书箧而已一切从简。

寺内藏书颇丰惜半残蚀多虫蛀。大雄宝殿前边有小池池中金鲤、鲫数十尾鱼鳞灿灿。按照山志记载历史上曾有仙君异人豢数条小龙于池皆尺余长蛇首四爪有附近香客自年幼到古稀甲子光阴每次来寺庙烧香都会看几眼水池不见它们有任何茁壮老死的迹象传闻曾有外乡蟊贼数次闻风而动夜中潜入寺庙捕捉小龙装入水瓶内携带离去皆半途逃逸自行返回寺庙池内水瓶封禁俨然。只可惜一场暴雨过后小龙皆随云升空就此销声匿迹如今水中金鲤、金鲫据说都是受龙气浸染之缘故才由最初的青黑转为金色它们久听梵音晨钟暮鼓在此闻道修行求转人身。

儒衫文士是个大香客寺内僧人之前见其谈吐不俗京城口音纯正怀疑此人状貌达官显贵经常主动攀谈旁敲侧击后来文士百般解释自己并非出身官宦家族久而久之僧人们恭敬之色渐淡倨傲转浓。有一沙弥则笃定此人是大商巨贾常问诸多外乡州郡事经常主动邀请文士一起登山赏景缘于山巅又一处崖畔常起白云云势极宽凝如玉脂如雪芝之海唯山立不移。小沙弥只需叩窗而言“云起”二字文士便会换上草鞋手持两支掘后山竹根制游山之杖借与小沙弥一支材质轻洁一同登山云雾缭绕满山登山时浑然不知是山起入云抑或是云下接山。

寺侧有泉净且冽山僧以青竹长筒引入灶房煮茶甘甜。那年老文士在此长住每日都会抄经随身带有一方古砚文士经常亲自持砚去往青筒砚池汲泉而归用以研墨。后山有御碑亭为前朝皇帝为太后修福所立亭外道旁犹有十数石碑多是当地官员祈雨而起碑文皆言此寺求雨灵验与朝廷奏请寺田几亩云云。

禺州境内百里不同天自古午时便有晴天响雷的异象而且沛然水气遇高山而阻若两兵相接沙场对垒故而山中古寺多暴雨声势惊人若旱蛟赴壑急急匆匆往往短则盏茶功夫长则一炊即可复见天日。土人皆言有隐龙行雨至人间拖尾过此山也。

历史上这座古寺曾多次遭受兵灾和雷击一次次毁弃和重建所幸寺内功德碑上都记得清楚。

曾有巡夜僧人亲眼目睹古怪一幕电火交织一团自窗户而入亮晃晃窜上屋檐。天火灼烧屋内神像的金粉佛面熄火之后佛像面如泪痕而大殿栋梁、窗户皆无损还有一尊骑着狮子的佛象也破裂了所涂金粉也都熔化如水其余颜色如故。

等到现任住持和尚在此驻锡开始在升座讲法很快在那之后每逢夜间雷电一处塔顶便会金色绽放若流星四散。

但是别处再无古怪异象寺庙一时间香火大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愿意绕过诸多道观、寺庙来此敬香。

不曾想这位和尚竟然为僧人和香客一一详细解释起了他亲自绘制图纸修缮营造的屋脊鸱尾为何能够防止雷击和天火那寺庙内的塔尖为何要镀上一层金银以及那根直达地底的塔心圆柱材质是什么为何会在古书上被称为雷公柱建造地底下那座“龙窟”的用意是什么总之按照老和尚的说法就是其实没有那么玄乎与鬼怪作祟、祥瑞皆无关系

在那之后寺庙内外不管是听得一知半解还是完全听明白了都觉得再有雷击天火好像都无甚意思了。

古古与怪怪道破就见怪不怪神神和奇奇看穿便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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