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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几人著眼到青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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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碧波浩渺水云天好个人间仙境。

湖中总计千余座岛屿星罗棋布碧绿盘中螺蛳壳。

邻近大木观、湖君祠庙所在的湖心“祖山”不远处两座大小悬殊的岛屿两者相距不远隔水相望。

那座较大的玉簪岛岛上宫观府邸鳞次栉比因为湖君宫花喜好清静不愿意外人登上祖山故而玉簪岛本就是秋气湖的待客之地如今四国君主都在此下榻歇脚此外还有几位与秋气湖关系较好的山水神灵都有意与各国朝廷保持距离既不刻意疏远也不如何亲近但是双方心知肚明这种关系只是暂时的各国朝廷后明或暗都在进行一场无形的瓜分天下练气士可以腾云驾雾行踪漂泊不定山水神灵可以闭门不出但是聚拢天地灵气的道场和享受人间香火的祠庙总归是站定了的况且祠庙香火来自百姓而烧香的百姓终究各有籍贯归属朝廷官府如果铁了心让一座淫祠失去香火只需在几条主要官道上设关拦路即可。

附近螺黛岛则被大木观临时划拨给那些自立门户的神异鬼怪和山泽野修还有一拨近二十年间名声鹊起的武学宗师。

如果未能登上这两座岛屿的自己就该心里有数了说话嗓门别再那么大只因为在秋气湖眼中你们属于不入流的。

玉簪岛上有场极为难得的故人重逢早年相互间又无什么解不开的死仇怨怼所以今天这顿酒喝得都很轻松惬意。

攒此酒局的正是唐铁意这位属于篡位登基的北晋国新帝腰间佩刀名“炼师”是一件名副其实的山上重宝。

绰号臂圣的程元山当年因为贪生怕死啥事都没做确实活到了最后本来可以捡个大漏就因为胆小怕事得过分了却也一并错过了登上城头的那桩仙家机缘最后他就干脆秘密投靠了登山修成仙法的俞真意总算得偿所愿被赐予一桩仙家造化。

昔年南苑国太后周姝真敬仰楼的旧主人自从她转去炼气修行十数种再不是空中阁楼、什么屠龙技的仙家吐纳法周姝真就卸任楼主之位开始专心修道了。

不同于其余仙府的练气士坐拥一座秘籍数量和品相皆冠绝天下的藏书楼传闻其中不乏仙书她大可以挑肥拣瘦当年被敬仰楼视为无稽之谈的那部分鸡肋书籍前些年都被她亲自分门别类再小心翼翼搁放到了最高一层设置了一道山水禁制也是从一本旧书现学现用的符阵术法。

这几个昔年名动天下的武学宗师都是明面上的洞府境练气士了。

只是哪怕各有藏掖可能境界更高但是相较于那个已经是龙门境瓶颈的南苑国太上皇魏良他们还是逊色不少。

此次参加秋水湖议事是他们时隔多年的第一次碰头得以暂时抛开身份和个人恩怨不曾想再次见面都换了同一种身份练气士他们一时间皆有不胜唏嘘之感许多曾经共处一座江湖的前辈老人早已故人零落作了古。

当然在这里并无确定名称的境界划分山上暂时只有两道公认的门槛第一道门槛就是练气士能够存养灵气于人身小天地。

至于第二道门槛自然就是唯湖山派高君所独有能够做成志怪书上所谓的阴神出窍远游当真是匪夷所思妙不可言。

一边喝酒一边赏景他们谈论的内容绕不开魔头丁婴、少年剑仙陈平安春潮宫周肥、鸟瞰峰陆舫等人再往前一点当然就是那个谁都不曾见过的武疯子了。

程元山大声笑道:“年少时学习枪术总觉得朱敛根本就是个门外汉听他说古代的江湖宗师几乎都注重下盘故而千变万化不离个桩字真正的好功夫往往不好看比如枪走一线根本没有什么花俏的大开大合。当时我就对这些粗鄙说辞嗤之以鼻不曾想练着练着就发现如他所说如此而已没劲太没劲。”

所幸今时不同往日了天地大变武学一道终究只是一条成就有限的断头路不修仙法俗子何谈长生?

一旁有个横刀在膝的老者笑道:“有他那么一张脸还要手上功夫好不好看作甚?就是朱敛满地打滚浑身泥泞恐怕被女子瞧见了她们也都觉得好看。”

唐铁意点头附和道:“羡慕至极。”

传闻当年这位北晋国的龙武大将军曾经有意迎娶南苑国公主结果对方没答应其实唐铁意的相貌相当不差那她就只能是嫌弃他年纪大了?

如今须发皆白的吴阙是成名已久的用刀高手与唐铁意是一个辈分的江湖吴阙年龄稍长但是比起俞真意和种秋又都要年轻些。上次南苑国那场热闹因为吴阙在家乡有一笔旧账必须解决就没有参加至今引以为憾。

随着天地异象横生人间凭空就多出了神仙和鬼怪这些原本虚无缥缈的存在吴阙就曾亲手打杀了一头作祟鬼物老人也用各种门路法子或重金购买或豪取抢夺得到了几本所谓的山上道书结果仙家秘籍上边的每个字都认得串联在一起就他娘的完全看不懂了。

什么吐纳炼气屏气息为一线作江河、再凝神为一粒芥子啥的还有那些炼日法拜月术等等无论吴阙如何瞎琢磨反复尝试都不成老子根本就不是这块当神仙的材料嘛只得放弃继续乖乖练拳习武一点一点打熬体魄。好在如今自家道路上已经有人证明武学之路若能练到极致一样气象不低杀力不弱于所谓的练气士。

吴阙嗤笑道:“钟倩那个娘娘腔怎么还没现身?”

这个都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江湖后生真是踩了狗屎运。走了一条被唐铁意他们都舍弃不要的旧武学之路竟然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位堪称绝顶的大宗师据说这个年轻武夫走夜路都不用动手就可以让鬼物邪祟主动避退不敢靠近。

周姝真白了一眼嗓音柔媚道:“当年打得过他的时候没下狠手小心人家现在让你一只手打你就跟壮汉欺负稚童似的。”

吴阙撇撇嘴伸手抚摸刀鞘“那会儿就没把这个有鸟没鸟都一样的家伙当个什么东西只是门中弟子跟他有一点小过节我跟他差着辈呢自然没必要下死手喂拳一场再点拨他几句就得了所以如今钟倩这小子再见着我喊我一声师父不过分我也受着。”

如今只说山外什么江湖四大宗师天下十大高手用剑用刀耍枪棒等兵器的可能还要再单独列个榜单拉个壮丁凑个数反正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榜单层出不穷。唯有敬仰楼给出的两份名单相对服众一个榜单专门给武学宗师排座位一个给仙府道场分高低。

程元山端起酒杯指了指隔壁岛屿的那处山巅“周楼主问个事儿那个才是弱冠之龄的江神子成天戴着一张面具藏头藏腚的谁都搞不清楚他的来历背景这厮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古怪货色听说你们敬仰楼此次马上就要抛出来的武评榜单他排名很靠前榜首钟倩之后这小子能够跟吴阙和那个用刀的乌江争前三的位置?”

周姝真嫣然笑道:“他啊鬼物出身真实年龄怎么算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不过江神子却是个脾气执拗的犟种是孤魂野鬼本该修习旁门左道的仙家术法才对偏不去炼气反而一门心思想要习武练拳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前些年不知道怎么被他找到了我们敬仰楼的确切地址在外边又是使劲磕头又是哭得稀拉哗啦求着敬仰楼这边赏赐给他几本武学秘籍怎么赶都赶不走不管旁人怎么问他都只说是要跟人报仇如何结仇跟谁报仇再多就问不出来了。”

“后来我见他实在可怜又不像那种会去为非作歹祸乱一方的厉鬼就让弟子随便丢给他三本秘籍拳法剑术还有一本介绍阴物炼气的入门道书其实都不高明敬仰楼这边送书的时候也都明说了它们值钱却也没有那么价值连城可他还是感激涕零最后怀揣着三本书毕恭毕敬跪倒在地跟敬仰楼磕了三个响头就离开了。”

吴阙满脸震惊斜瞥一眼螺黛岛那边好奇问道:“这个江神子竟然是一头鬼物?那乌江呢也是山野鬼怪出身的根脚?”

既然都是用刀的当然要争出个第一第二。名为乌江的年轻武夫就用刀。而且行走江湖以来十数年间从无败绩。

周姝真摇头道:“乌江当然不是大活人一个至于他的刀法传自何人敬仰楼只是有些线索和猜测与此人有关……”

她只是指了指天幕再不开口言语一个字。

吴阙疑惑道:“是俞老神仙的亲传弟子?”

一座湖山派仙法一脉归高君武学一道归乌江俞老祖师如此选择倒也不差。

周姝真摇摇头神色复杂轻声道:“是另外那个。”

吴阙和程元山都瞬间了然明白了是那个曾经与“俞仙”互为苦手的怪人此人曾与俞真意每十年约战一场。

在魔头丁婴被打杀之后正是此人收拢了魔教残余旧部重整旗鼓并且在此人手上魔教在明里暗里、台前幕后的人数以及声势都大到了一个堪称可怕的地步以至于当年只要是个会点武把式的出门走江湖相互间打招呼的时候最好都得自称是魔教中人不然就有可能挨闷棍被脱光了套麻袋再将那只麻袋丢到繁华闹市中去从不害人性命就是谁都丢不起这个脸。

那个“年轻人”就是性格诡谲至此地步关键是他还能跟世间第一个跑到山上修行仙法的俞真意打得有来有回。

“一个山上修仙的欺负我们山下练武的你俞真意还要不要脸了?”

话是这么说不可谓不大气凛然可问题是这厮比俞仙人更不要脸出手不一样杂糅术法仙家神通层出不穷?

否则一场捉对厮杀岂能打得山崩地裂江河改道?

玩。

好像所有人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事物对此人而言都是可以唾手可得、而且可以弃若敝履的不值钱物件。

确实天地间就没有比这更“玩世不恭”的人物了如丁婴、俞真意一般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

醉卧美人膝的豪杰?逐鹿天下的枭雄?像却又都不是。

当年整个江湖都说此人若是当真志在夺取天下魏良、唐铁意这几个不凑巧正在当皇帝的可能就没啥事可做了大可以引颈就戮束手就毙而已。

周姝真提都不敢提对方的名字。

只因为对方去过敬仰楼还不止一两次。具体次数不好说因为他如果不想让周姝真知晓踪迹她就一定不知道。

第一次拜访敬仰楼对方说是给个少年找几本书。

后来有一次就是周姝真去敬仰楼禁地整理顶楼的孤本善本结果就看到那个俊美异常的白衣青年悬空而坐于一张蒲团上头上顶着一颗传说中的夜明珠 双手作凫水状在那顶楼两排书架间飘荡“游走”等到瞧见了满脸呆滞的周姝真对方便伸手摘下那颗宝珠赞叹一声姐姐真是驻颜有术保养得很好啊跟上次见面没有丝毫变化要是转去修行仙家术法肯定能活很久……言语之际将宝珠丢给周姝真抬了抬袖子说刚刚挑了几本书就当是支付给敬仰楼的买书钱了。

周姝真当时强自镇定硬着头皮与对方询问一句“陆教主我当真能够修行仙法?”

一身白衣胜雪的俊美青年笑着点头“凭你的资质和悟性当然可以耐心等着就是了坐拥一座书城宝山就只是天时、人和稍稍逊色于高君但是地利一事你可就要比那个小姑娘强上一大截了还怕当不成神仙?”

白衣青年站起身衣袂飘摇手中凭空多出一把金色长柄的雪白麈尾再加上他的容貌如此超然尘外的风采真是那种志怪书上所谓的神仙中人了。

“我叫陆台你们敬仰楼消息这么灵通周姐姐总该晓得吧?”

周姝真木然点头。

上次对方就自我介绍过名字身份了登门做客十分坦诚周姝真的忘性还没有那么大。

“那我养了一条狗名字叫陆沉周姐姐知不知道啊?”

周姝真茫然摇头。

陆台突然瞪眼道:“有毛病赶紧把刀放下别吓着我们周姐姐!”

“乖徒儿你这名字取的为师真是服了陶斜阳出刀还真就永远不走正道了早说了让你不要耍刀偏不听你说你犟啥。”

“周姐姐这厮就不用我介绍了是咱们魔教的二把手大名鼎鼎正道人士听了都要毛骨悚然的陶斜阳还家伙一心想要从师父手上捡个大漏有样学样学那丁婴当年杀朱敛嘛只要被他亲手宰掉了俞真意就好趁机夺取俞真意的一身武运。陶斜阳很快就是一位远游境武夫了没听过这个说法?就是练武的人都能飞厉害吧?是不是你们习武之人做梦才敢想的美事?所以在外边远游境又被称为覆地境很形象吧。要说是不是跻身此境就可以称为名副其实的武学大宗师了?嘿那可就差得老远了。陶斜阳这种三脚猫货色到了外边可能只是走在路上跟人一瞪眼就被对方随手一巴掌拍死了。”

周姝真瞬间察觉到后边脖颈的一抹冰冷寒意。

她身体紧绷汗流浃背她甚至不敢转头等到刀锋逐渐远离脖颈周姝真依旧汗毛倒竖就像鬼门关走了一遭。

陆台笑道:“周姐姐胆子大些转头看看与他们混个熟脸毕竟有我这个当师父的在呢他们不敢胡来。”

周姝真只好缓缓转头望去。

一个男子怀抱刀鞘靠着一排书架晃了晃手掌咧嘴笑道:“陶斜阳因为资质太差心术不正是师父的不得意弟子。”

稍远处是一个手持书籍的青年抬起头面带微笑自我介绍道:“桓荫七境武夫中五境练气士不过是剑修可惜也不讨师父的喜欢。”

更远处这层楼的靠窗位置一位身穿紫色道袍、双手藏在袖中的男子转过身抖了抖袍子与周姝真打了个道门稽首“南苑国道士黄尚见过周楼主。”

陆台连同脚下蒲团一起飘落在地笑呵呵道:“南苑国的护国真人黄尚其实也是我的嫡传弟子算是勉强会几手符箓吧连你们敬仰楼都不知道内幕了吧哈金丹客在外边都是陆地神仙呢可惜他是个外乡人没卵用的。”

“他们仨都是劣徒瞧着就碍眼我一般情况不乐意把他们带在身边一个个的习武修道资质都很一般心术又不怎么正好在手低却眼高都是奔着俞真意去的各自夺宝分别瓜分武运古剑道冠。可惜可惜很悬了。”

“既然来都来了来者是客登门就得有礼物黄尚你留下两道符箓就挑雨龙符和扬眉符好了陶斜阳你就去杀掉那几个藏在敬仰楼内的谍子至于桓荫以心声口传秘授给周楼主一道炼气道诀好了以后她会用得着省得担惊受怕明明坐拥书城却不知从何下手。”

“至于我这张法宝品秩的蒲团就送给周姐姐了当是提前预祝以后跻身洞府境的贺礼。”

陆台说到这里笑容灿烂伸手抓住周姝真的胳膊“那么作为回礼周姐姐走去你住处如周姐姐这般既腴又媚且冷艳的妇人多好啊该会的都会了不会的一教就会!”

周姝真哪里受得这等侮辱一咬牙便是一记凌厉手刀横扫过去切掉了那个白衣青年的头颅……手感无比真实确实得逞了!

不曾想另外一个白衣青年与她擦肩而过再低头弯腰伸手一拍她的浑圆处重重啪一声响起陆台晃了晃手大笑着离去“哎呦喂手感真好这弹性姐姐不愧是练过武的。唉可惜终究还不是餐霞饮露的练气士也是要去茅厕拉屎的一想到这个就让人心灰意冷……对了周姝真作为敬仰楼真正的回礼是让你做件事……这些内容你很快就会忘记但是该记起的时候就会记起。”

等到羞愤难当的周姝真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再转头望去陆台已经带着几位弟子悄然离去。

周姝真幽幽叹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每想一次就揪心一次。

收起杂乱思绪周姝真以心声试探性问道:“唐铁意昨夜高掌门邀请你们四个去聊了一场?怎么她是搬出了天下第一人的架子劝你们别打来打去了莫要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唐铁意提起酒杯笑道:“不聊这个喝酒。”

周姝真视线低敛望向杯中酒。

哪怕她修行并没有几年光阴即便道行浅薄得不值一提。

但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她不惜一死杀外寇。

人间是我们的人间。

必须如此!

周姝真仰头饮尽杯中酒环顾四周趁着自己还活着那她就多看几眼家乡。

隔壁螺黛岛那边此刻还有一拨江湖晚辈或是山上的“新面孔”跟唐铁意这些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双方摆出了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谁都别惹谁相看两厌。

一身棉布长褂的江神子脸覆面具此刻斜背一只长条包裹。

作为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他这次并不在湖山派高君的邀请之列属于不请自来但是秋气湖依旧给他在螺黛岛这边安排了府邸。

只是府邸位于半山腰山中更高处此刻也有一场酒局唯有同道中人才能列席酒局故而江湖武夫任你名气再大武艺再高都被排除在外。

把岛上客人约在此地的酒局主人是位少女姿容的练气士天生异象一般额头两只微微隆起的鹿茸幼角她头戴帝王通天冠身穿一件古旧龙袍衮服形制缂丝十二条团龙只是所有绣金龙皆合眼唯有龙须轻微飘动其中一条正龙作蠢蠢欲动状。

龙袍加身的少女腰系一条白玉带双手按住腰带眯起一双丹凤眼转头望向玉簪岛那边呵那边龙气不少啊。

有个老态龙钟的年迈妇人她双手持杯笑容含蓄神色略显拘谨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野老妪好不容易进城赶集一趟。

她是北晋国偏远地界一座祠庙塑造彩绘塑像的淫祠神灵。

地上铺了一张巨幅竹席四角皆搁放材质各异的四件席镇其中三件都是酒局主人的自备清供之物唯有一位道号“陶者”的老人脚边搁放着一只鬼气森森的陶器席镇。

一个腰别玉笏、手捧一把漆黑拂尘的文士身穿朝服是南苑国境内刚刚获封爵位的京师城隍爷。

还有几个容貌衣饰和随身法器各有一两瞩目之处的练气士都在此饮酒。

竹席之外旁有童子煮酒还有宫娥侍女装束的妙龄女子却是各持兵器。

竹席内有两位得到了湖山派的请帖更多还是来这边“凑热闹赶个早集”的。

有个满脸常带笑意的中年道士姗姗来迟与竹席这边打了个道门稽首说有事耽搁了贫道刚从大木观那边返回此地住处必须自罚三杯在这边落座后果然连喝了三杯酒水结果就连那位作为主人的少女都不清楚此人身份等到她再一问结果发现谁都不认识这厮而这个道士竟然还有脸与众人敬酒不停龙袍少女冷笑不已抬起手就要打赏蹭酒这厮一记仙法作为教训她府上的自酿酒水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喝的。

喝得满脸涨红、酒嗝不断的道士赶忙大笑着起身作揖赔罪告退言语之际脚步不停倒退而走。

离着那张竹席远了吊儿郎当的道士这才敢转过身去脚步匆匆走下山去约莫是借着酒劲胆子又大了道士开始醉态豪言一番无古便不今花柳丛中觅真人囊中羞涩三五文无今也不古簪花小酌长生酒才知醉乡是仙乡守时定日刻桃符花酒几千年草野下士焉知兵略?上仙真人也是空谈。唯我大醉是不醉日上三竿起个晚赶个早醒来长卧百花丛中醉后又是一天明月清风……

那老妪轻声问道:“是那种奇人异士?”

龙袍少女讥笑道:“装神弄鬼花架子。”

道号陶者的老人犹豫了一下习惯性拇指食指摩挲不停以心声与在座诸位道友泄露一个天机:“此人道行高低恕我眼拙看不出来但是他的虚岁确有千年以上了。”

“虚岁”是如今天下对那些英灵鬼物的一个说法意味着鬼物生前所处哪朝哪代。

只是虚岁的大小确实过虚与鬼物自身的道行深浅完全不沾边就是了并不能说明什么。

就像道号陶者的老人作为名副其实的“始作俑者”他几乎是这方天地的人间最年长者但是他的道法修为其实并不高。

龙袍少女犹豫了一下朗声笑道:“下山道友年高者尊回来喝酒!”

中年男子相貌的道士去也匆匆来更迅捷屁颠屁颠飞奔上山重新落座拱手抱拳笑道:“贫道连名字都忘了如今只好取了个道号‘铁嘴’实不相瞒贫道与人斗法不行但是精通相术小有心得敢说不弱于任何世间一位贯通古今、未卜先知的各路神仙。”

不自报家门还好听到“铁嘴”这个道号一位相对沉默寡言的女修先忍住不笑出声伸手抵住嘴唇她才忍不住说道:“你就是那个被乌江打得满地找牙的骗子?还曾让钟倩扬言以后再见面定要打你半死?”

其实她这些说法还算客气的了江湖上都传言有个喜好故弄玄虚的云游道士全身上下除了嘴硬就没啥真本事了。

道士微笑道:“假装骗子实非易事。”

众人听闻此言皆一时语噎。

龙袍少女就要抬起手真真假假道行深浅一试便知。

走遍江湖的道士到底眼尖立即开口澄清道:“诸位仙师贫道说了斗法不济事怎就不是大实话了。”

趣闻轶事林林总总山巅竹席这边只是其一。

人间如今处处都是新鲜事奇人异士见多不怪了。

中年道士环顾四周蓦然满脸愁苦判若两人只见他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喝过了酒说正事。休戚与共荣辱一体。”

不知为何道士竟是怔怔看着他们就那么黯然神伤霎时间满脸泪水哽咽道:“一花开报新春又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但是在座所有主宾在这一刻同样是不知为何内心深处都不觉得对方有丝毫作伪对方就像看着他们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迟暮老人眼中看到了一场未来将来的家族衰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过后就是大雪茫茫鸟兽散走个干干净净。

道士伸手擦拭眼泪一手抵住自己的眉心再一手掌心贴在竹席上边天地即通轻声道:“我要替天行道来此劝降诸君。”

冥冥之中曾经有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如日中天俯瞰人间。

当他“醒来”之后犹豫了很久才敢抬头但只是遥望片刻就如凡俗夫子长久凝视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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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对方那个存在双眼视线游曳极快当时不曾察觉到他的窥探他也很快就低头。

他不知自己的姓名来历前身。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但是他很快就看遍了整座人间的演变过程就像有旁人翻开一本书由不得他不看不记住。

可这部好像永远没有结局、当下手中书籍永远只是上册的故事书在上册的末尾同时分出了四本“副册”分出了四条脉络。

而他在严格意义上其实并不是在这座莲藕福地醒来的是在另外一条脉络的故事线上在那边主人公或者说小老天爷是一个肩头蹲着白猿的年轻道士。然后他又在别的副册书上看到了鸟瞰峰陆舫作为外来的谪仙人陆舫终于不再为情所困转去潜心佛法一切男女情爱皆作白骨观凭此接连破境已是一位玉璞境剑仙故而那座天下佛家昌盛人间大小寺庙林立数以万计。犹有一座天下魔教势力鼎盛继陆台之后的一正两副三位教主先是踏平了整座湖山派再联手南苑国马不停蹄逐鹿天下但是一个用剑的少年开山立派作为那三人的师弟师尊陆台的关门弟子找到三位师兄谈了一次约定庙堂是庙堂江湖是江湖划清界线互不相犯……

高君此次从落魄山返回湖山派曾经尝试过一次阴神出窍远游恍惚间瞬间如同置身于浩瀚无垠的星河中依稀看到了一位面容模糊的中年道士。

直到这一刻她才记起先前的一场对话。

那是高君接掌湖山派刚刚修道小成学会了心声言语。

一次夜深人静吐纳炼气完毕高君伸手挥散屋内的浊气。

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既然此身陆地仙人间闲愁奈你何。用舍由时显隐在我袖手在山云游出山何必急于一时。”

“你是谁?什么意思?”

高君却只听到轻轻叹息一声便再无下文。

这次重逢对方好像知道了高君的心中想法好像再次试图劝说高君居山修道暂时不要理睬山外的红尘滚滚自寻烦恼。

“知己身之大见天地之小切莫宝山空回道以内化外化山人几于道也。”

高君沉默片刻眼神坚毅以心中所想的早有腹稿一五一十回答对方“知不可乎骤得。首时即是守时。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

“就不怕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道之所在心神往之高君敢以死证明后世此路可行或不可行。”

得到确凿答案的他不再言语只是光阴倒流等于将高君请出小天地她的道心和记忆皆归于原位。

竹席这边“中年道士”看着那些微妙的人心起伏就知道自己苦口婆心“劝降”、详细解释人间态势、希望他们能够更耐心些只能是一时有效在未来还是人心如流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境地甚至可以说正因为自己的入局置身其中让天下走势愈发变得一团乱麻甚至还不如单独与高君那两次闲聊来得纯粹且明朗。

中年道士叹息一声再次施展与生俱来就拥有一小截光阴长河的天授神通。

其实在他现身螺黛岛山巅酒局道士双脚触底那一刻起此地就已经自成天地如水漩涡了。

他既不愿再与龙袍少女他们浪费光阴更担心会被双金色眼眸发现端倪再次现身之时他黯然下山落在竹席那边眼中就是一个被揭穿底细只得匆匆远离的胆小鬼。

就在此时道士蓦然转头就看到身后跟着一个眯眼而笑的白衣男子面容模糊不定但是那双仿佛亘古不变的金色眼眸骇人至极。

对方微笑道:“这么巧你出山我下山既然暂时是同道中人刚好可以同行一程。”

道士放缓脚步。

那个存在双手笼袖走到道士身边伸手出袖按住道士的脑袋轻轻拧转就像……莫要瞻前顾后让他只需朝前看。

“是你越过雷池在先我属于让你知错在后什么时候被自己知道了想必木已成舟也犯不着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道士闻言停步问了一个跟高君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是谁?”

男子微笑道:“我谁都不是自囚者而已。你就不一样了可以在四幅画卷里边随便逛荡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人和事。”

道士叹了口气“你是陈平安。”

男子也叹了口气伸出双指将那些五个金色文字悉数捏碎脆如火炉里迸溅的木炭崩裂声响自嘲道:“得嘞又落空了。”

你是陈平安。

实话是实话可这句话真不中听。

男子若说一句“我就是陈平安”就可以立即打道回府了可若是对方心有灵犀一点通说了一句陈平安是你那可就极有意思了。

先前趁着这位“替天行道”的道士在这边现身他就心存侥幸瞒天过海来这边碰碰运气得个“借你吉言”的好处。

当然还是没办法逃出那座牢笼何况他也没想着离开说是自囚就是自囚一心两用终归还是一人都是自己。

但是他当然不介意可以偶尔来外界透口气。

其实道士苦劝别人更有耐心些道士自己却耐心还是不够多就像先前这个“陈平安”借助那个陈平安的分身之一其实早就看到了道士在福地人间的云游身影并且第一眼就看出了真实根脚但是故意假装不知道分身毕竟就只是凭借符箓手段临时获得一部分“天眼通”的分身道行还是太浅。

中年道士问道:“你找到我了想要做什么?”

男人收手回袖“闲来无事偷跑出来散散心顺便提醒道友和自己各半句圣人有云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道士犹豫了一下稽首行礼道:“受教。”

男人笑道:“受什么教你又记不住。”

刹那之间中年道士便重新坐在竹席上再次摆出那个天地通的手势重新说出那句替天行道劝降诸君。

只是道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身雪白的陈平安走在碧湖之上水平如镜一线境界天地瞬间颠倒神性粹然的陈平安走在一座几可乱真的“彩绘人间”。

若论神通手段那个作为昔年藕花福地大道化身的存在相较于这个陈平安确实还是个刚刚开蒙的稚童认得几个字而已。

天微微亮大木观所在祖山的岛屿山门几位山前道童谈吐非凡聊着仙家黄芽肘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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