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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若无其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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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天地清且明一洗旧尘埃。

陈平安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向那栋租来的小宅子虽说受伤不轻, 但是身重却放心。

绕过那座熟悉的衙神祠以前摆算命摊子当道士的时候陈平安就经常翻墙来这边看那些胥吏的勾心斗角研究他们的话术。

施展望气手段发现了顾璨的踪迹陈平安与之心声言语一句, 给了顾璨一个地址, 约定在那边相见。

当然地仙和上五境修士往往都有遮蔽气象的手段, 顾璨是故意为之担心陈平安找他不见。

陈平安熟门熟路步入一条甜水胡同远处迎面走来三位练家子其中有个双臂长及膝的精悍汉子斜靠包裹正在低声言语劝慰身旁一位面如冠玉却神色颓然的青年“洪图你已非童子身又如何虽不能如古时剑仙的超凡入化, 学那开山祖师的飞剑取头颅, 也要做到尘世无敌、江湖扬名的地步才好。不可妄自菲薄一味气馁, 空耗了光阴材力。”

青年神色木讷点点头, 不知是听进去了, 还是左耳进右耳出。

瞧见胡同拐角处的青衫身影汉子快速扫了几眼, 并未太过上心, 只是愈发压低了嗓音先与那叫洪图的青年叮嘱几句再转头看了眼那个双脚并拢跳方格的年轻女子骨清神爽容颜动人见师叔的打量视线立即规矩起来汉子这才转头继续与他们说道:“此次掌门命你们随我下山游历七国行百万里才可返回门派便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须知埋没风尘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往往只因缘法未到真人不露相或在闹市擦肩而过或是对面不相识。”

好巧不巧那女子一挑眉头忍不住笑道:“师叔, 前面就有人背剑而走他是不是师叔所谓的高人啊?”

汉子有些话不宜说出口此次离开门派红尘历练一来是让洪图散散心不要死气沉沉总觉得没办法修炼仙家法术了就心生绝望促成他在江湖上做成几件侠义事帮他重提心气。再者就是让身后这位掌门暗中钦点为继任者的亲传弟子多见识见识江湖主要是来这玉宣国京城某座道观帮她寻得一桩仙家机缘。原来她天庭眉梢处有天生的红线三道便是山上所谓杀劫太重的迹象故而还需带着她在红尘中磨砺几年褪去浑身煞气晓得一个敛藏锋芒的道理才能研习吾家仙法。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她知道比上远远不足让洪图觉得比下绰绰有余。掌门不可谓不良苦用心。

见与那位青衫客还隔着一大段距离汉子仍是使用了师门不传之秘的聚音成线手段与两位晚辈指点道:“宝树洪图我们行走江湖与陌生人初次相逢要看对方道行高低武学深浅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切记额外留神观察他们的呼吸和脚步比如眼前此人确有几分武学功底只是脸色微白呼吸微滞清浊不一每次脚步落地的力道都不均匀看得出来原先底子打熬的不错大概因为酒色过度的关系神弱了一点。”

陈平安也只好假装听不见这个评价。

队伍中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确实适合修道。确是一块璞玉有地仙资质。

大概都算是应运而生了这类人物如今各座天下都有。各大宗门有的忙了。

刑部粘杆郎早就秘密增派人手去宝瓶洲甚至是桐叶洲寻找各色修道胚子。

大骊朝廷送给落魄山的十六位天才已经乘坐军方渡船就快就会到达牛角渡。

女子问道:“高师叔听贺师伯说世间有那仙家渡口、客栈和渡船只要被人找到确切地址就会瞧见满眼的修道之士、炼气神仙?”

汉子笑道:“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遇见。你贺师伯当年也不过是误打误撞才偶然在荒山废观内遇见了一拨炼气士。”

“听掌门说过自古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之流他们在学道之初多有门规师命教他们立下誓言在凡俗面前不可随便显圣不可在山外随意施展仙法不可在山外红尘里沽名钓誉贪恋世俗富贵免得误人子弟让他们误以为炼气修道是坦途是什么捷径。”

“就说我们门派的那位开山祖师虽是天纵奇才也需历经千辛万苦功德圆满之际终于炼成一把飞剑百丈之内青光耀眼随意割取贼寇首级如探囊取物易于反掌已是古时剑仙的境界。”

两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好好一处在方志上仙迹众多的山中仙府逐渐沦为一座只传拳脚把式的江湖门派。

祖师留下的那几卷道书除了当代掌门已经无人能够研习。

豪阀家世也好山中师传也罢就怕成为一种旧风流。

女子神色憧憬说道:“高师叔听说京城内有个姓吴的道长精通命理算卦很准有那铁口神断的美誉算命摊子就在附近我们去瞧瞧?”

汉子笑道:“市井露相不真人这种人反而不太可能是神仙。等我们去了崇阳观你们若是还有闲心可以自己去摊子碰碰运气假使那道人真是游戏红尘的奇人异士也是你们该有的造化。”

一条胡同内双方走近了。

莫说是传说中修道成仙的人神满再不思睡便是江湖上习武小成之人精神内敛也不该这般白昼困倦昏昏欲睡。

汉子看了眼对方倍感惋惜只是不忘见缝插针叮嘱两位师门晚辈聚音成线道:“本派祖师有言酒色财气物物缠定活人日夜令人神枯。仙家清静方是上道男女腥膻情欲最误长生。此人脚步轻浮困倦异常若是掌门师兄在此只需念动咒语噀一口符水喷在他脸上便可解了睡魔梦魇的纠缠恢复神思饱满如果往后能够懂得节制想必此人武学攀高之路不会止步于此。”

双方擦肩而过。

走出去十几步宝树低声笑道:“师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按照他的脾气肯定会停下脚步好好与此人掰扯几句。”

与掌门同辈的除了师叔高祝私底下都说她的师父就是个好好先生。遇见山外不平事要管。碰着江湖不幸人就帮。为此连累门派发展和自身修行颇多掌门却总说一句吃亏是福。她上山不久这几年无意间也听到一些重话说掌门正因为心肠太软道心不坚不像个修道之人才导致他空有学力而无道力。她内心深处觉得这些说法是对的。

修道之人就得有神仙中人的样子不该将一颗本该光芒万丈的澄澈道心放在烂泥潭里自污神采。

洪图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蓦然转过头恰好瞧见那青衫背剑男子的转头望向自己这边他与之对视。

耳中听得一个陌生嗓音言语道:“少侠若有闲情逸致可以寻一寻那位吴道长的摊子算一算前程如何很灵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肯定不会糟践了银钱。”

洪图内心震动见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兴许是在示意自己耳尖凑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聊到了那个算命摊子。

洪图转身忙不迭问道:“恳请前辈赐教若是有人习武较晚且非童子身了果真能成武学宗师?!”

却见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青衫客施展了一门好似轻腾术的梯云纵手段双脚在空中互叠劈啪作响转瞬间身形便高出胡同翘檐不见了踪迹。

宝树听闻身后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只瞧见那抹青色衣角她也不觉如何惊讶问道:“师叔是高手?”

汉子也不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笑道:“动静不小高得有数。”

陈平安坐在一处屋顶略作思量看了眼折腰山方向也不去为难马苦玄那几个尚未成气候的弟子。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再天经地义不过不只是自家事是天下人的天下事。

至于那个根骨相当不错宜入山修道的女子能不能成为真正的修道之士难说。

不是自夸若是岑鸳机没有遇到朱敛蒋去没有进入落魄山多半就会泯然众矣。

强提精神陈平安选了一处僻静巷弄飘落在地好久没有这种想要大睡一觉、睡饱为止的状态了。

顾璨一行人在永嘉县穿街过巷国师黄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还是婢女顾灵验帮忙问路才找到一条鸟不拉屎的僻静小巷。

只见小宅院门外除了双手笼袖蹲在门口台阶上的陈平安还站着一拨生面孔看样子正在扯闲天。

陈平安有几分难以遮掩的神色萎靡分明受伤很重这种熟悉的场景让顾璨脸色晦暗几分。

顾璨缓步前行以眼神询问结果。

陈平安心声说道:“还行是一种能够接受的代价。夜游剑折断了还有一件本命法袍需要重新炼制缝补数十个不太重要的气府废掉了基础需要修整。但也不是没有裨益长远来看肯定不亏。刚好借此机会”

宁姚说得对玉璞求真相对务虚更多仙人跻身飞升除却最后一步在到达仙人境瓶颈之前修士都是务实更多。

更何况陈平安当下的修道之路过了元婴重返玉璞的这道最大心关就变得再简单不过无非是炼剑而已说到炼剑就更简单了就是吃金精铜钱以及斩龙石。

金精铜钱一物陈平安是早有安排的跟大骊宋氏打个商量与北俱芦洲骡马河柳氏、三郎庙等做买卖积少成多总有路数可走按照当时郑居中在天外的估算陈平安“只要”再吃掉一千五百颗金精铜钱井中月就可以提升到井口月的品秩分化出来的飞剑数量就有希望提升到八十万把如果再乐观一点陈平安甚至还可以想一想“百万”之数。

所以真正难处还是斩龙石金精铜钱还算“有价无市”斩龙石却是典型的无价更无市任谁都是得手就捂着藏着掖着绝不售卖他人故而先前在集灵峰之巅就连于玄亲自帮着牵线搭桥都不敢保证一定可以帮忙找到卖方陈平安欲想凭此炼剑笼中雀砥砺剑锋提升品秩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顾璨直愣愣看着他。

确定将马氏斩草除根了?

陈平安岔开话题“临时走了趟剑气长城见着了你师父随便聊了几句白帝城很快就会封城他邀请了一位名叫郑旦的女子剑仙担任阍者虽是鬼仙剑术很高大有来历。她的剑术传承在近古岁月里曾与周神芝的曲城一脉并肩。”

顾璨点点头。

能够让郑居中亲自邀请担任阍者的剑修道行肯定不弱。

顾璨以心声说道:“受伤不轻回了落魄山需要闭关一段时日?”

陈平安说道:“不妨碍给刘羡阳当伴郎。”

顾璨说道:“实在不行就让刘羡阳推迟婚宴。”

陈平安直勾勾看着顾璨。

顾璨无奈道:“打趣调侃开个玩笑当真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折损道行万一何处有碍道心了聊几句轻松话帮你解个闷。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一一介绍过去“不让你白忙活一场介绍一下化名蒲柳本名徐馥元婴境破境机会不大。管窥鬼修金丹境破境不难。沈刻武夫七境瓶颈马上就可以跻身远游境。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只要你愿意招徕他们就可以去你那边。管饭就行给不给俸禄你看心情。”

这几个被陈平安带出马府的昔日“人上人”不是老神仙就是大宗师先前各自吃了一顿挂落老妪遭受了一场火刑鬼物管窥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雷局沈老宗师就更惨了总之俱是苦不堪言到了教人不堪回首的地步如今他们只是想一想就肝颤。要不是陈剑仙要求他们跟上说有一桩机缘要送像老妪早就想着溜之大吉了别说玉宣国她都有了远游别洲的念头。至于管窥也有了重返故国的心思沈刻更是就想寻一处荒郊野岭的清净地方至少一年半载内老武夫是一个大活人都不想再见到了。

顾璨默不作声。

我赶来帮忙求这些个?只是作壁上观一场到头来你跟我谈报酬?

要是换成别人顾璨恐怕就要直接撂下一句“我不收废物”了。

陈平安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顾璨的肩膀。

你一个白帝城谱牒出身的新任宗主我难道给你介绍一些祖训严苛的名门大派子弟、持身端重的正人君子?每天跟你光明磊落?

何况这拨人刚刚吃过苦头最是老实你那新宗门拿去就能用。他们境界不高个个心眼却都不少既懂做人又肯做事。

顾璨看了眼陈平安也没说什么转头望向那几个他如今待人接物可谓彬彬有礼滴水不漏抱拳笑道:“幸会晚辈如今家业不大若能得到三位长辈襄助是晚辈的福分。”

虽然不晓得眼前儒衫青年的身份可只要是陈剑仙的朋友身份能差到哪里去?故而三人俱是受宠若惊的模样纷纷还礼。

其实一元婴一金丹再加上一位即将跻身远游境的七境武夫相当不差了。就这么三号人物在任何一洲开山立派只要不去跟老字号宗门比较气象都不算小。只说几十年前在书简湖刘志茂的青峡岛不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份家底?

顾灵验撇撇嘴。

这仨好运道。

进了自家公子的宗门出门在外就多出了一张护身符毕竟所在宗门的“正宗祖庭”是那白帝城是郑居中。

打狗还要看主人即使他们仨碰到了硬钉子宗主顾璨的面子不够那么郑居中的面子够不够?

而他们作为陈平安亲自“引荐”的人物在宗主顾璨这边等于无形中又多出了一张救命符。

顾璨介绍起身边刚招徕而来的黄烈“黄烈刚刚卸任国师一职。”

陈平安抱拳笑道:“见过黄前辈。”

黄烈神色肃穆郑重还礼道:“小小金丹如何当得起前辈二字。修道长生达者为先见过陈先生。”

陈平安哑然失笑。

顾灵验嗤笑不已哎呦喂算是帮“先生”一语给出独到见解啦黄老儿这么会溜须拍马难怪能当个国师。

陈平安问道:“他人呢?”

既然顾璨都来了就肯定少不了刘羡阳。

顾璨笑道:“这家伙跑去真武山堵门了。”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顾璨说道:“事先声明这次我们合伙赶来玉宣国碰头是他的主意我顶多算个帮闲。”

陈平安没好气道:“你倒是讲义气。”

顾璨笑呵呵道:“卖他卖习惯了。”

陈平安习以为常。

顾璨说道:“裴钱也来了当下就在京师城隍庙。”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顾璨抢先说道:“还是刘羡阳的意思。”

见陈平安还想说话顾璨最熟悉他脾性立即以心声询问一个关键问题“他们几个在马府里边到底遭了什么罪都快沦为只是被魄一线牵引的行尸走肉了烂摊子我要是不给他们找几瓶灵丹妙药赶紧安稳心神魂魄后遗症太大。”

顾璨是旁观者清加上境界和师传都摆在那里反观蒲柳几个局内人并不清楚自己当下的险峻处境。

陈平安粗略解释道:“除了鬼物管窥相对好些其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就帮他们量身打造了几种小手段设置雷局给予火刑武夫过心关略施惩戒。”

“好个走过路过不错过好个既然撞见了就小惩大诫。”

顾璨忍俊不禁幸灾乐祸道:“沈刻撑过来也就算了毕竟是武夫蒲柳和管窥怎么办?老妪就算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跻身玉璞可问题是她现在即便有了一桩天大机缘她敢闭关敢破境敢面对心魔?”

陈平安说道:“将来只要他们有希望闭关破境你书信一封我自会帮他们……剐掉所有记忆就跟从未见过我一样而且不会伤及他们的大道根本就只是清除了记忆而已。”

顾璨默不作声眼神复杂。

陈平安自嘲笑道:“拿我跟郑先生比?能比吗?你就这么高看一个仙人境修士就这么侮辱一位想要立教称祖的十四境恩师?”

顾璨对于“立教称祖”四字并无太大感触似乎早有预料听闻此言道心亦是无波澜反而是对那“仙人境”三字?

陈平安伸手按住顾璨的脑袋“我既是仙人又是宗主刘羡阳好歹还是个宗主就你屁都不是只有个玉璞境傍身横什么。”

顾璨无言以对。

陈平安笑道:“我这个才叫打趣调侃。”

进了宅子老妪几个环顾四周巴掌大小的地盘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他们大为诧异这就是陈剑仙在京城的落脚地儿?会不会太寒碜了点?只是他们转念一想很快释然大剑仙行事岂可以常理揣度?

陈平安笑道:“勤是摇钱树俭乃聚宝盆。”

厅堂简陋主要就是一张八仙桌。

陈平安招呼大家落座说道:“租来的地方招待不周以茶代酒。”

察觉到顾璨的眼神示意顾灵验立即就去烧水了。

屋内也没外人陈平安问道:“想好地址了?”

顾璨说道:“将就选在扶摇洲吧有处地方以前亲自勘验过一番还凑合。不过我打算再跑一趟扶摇洲走走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地儿具体选址现在说不准的。”

陈平安点头道:“只需定好了扶摇洲就不用太过着急了慢慢来。”

顾璨说道:“未必会有典礼。”

陈平安笑道:“就算有典礼请我也未必去。”

顾璨说道:“知道你忙只去得青杏国去不得扶摇洲。”

除了知根知底的顾灵验其余几个都是人精立即嚼出余味来了这是较上劲了?

他们俩啥关系啊。

对那儒衫青年的身份愈发好奇几分。

谁啊跟陈剑仙对话可以如此随意?

陈平安“将功补过”一句说道:“既然选了扶摇洲以后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顾璨说道:“如果是避暑行宫出来的某人就免了注定尿不到一壶去。”

陈平安笑道:“此人被誉为扶摇洲有史以来最聪明的皇帝。狡兔三窟我总觉得这家伙在故国某地藏着家底呢。”

顾璨因为在扶摇洲待过一段时间立即猜出了对方身份试探性问道:“是防儿子比防外人更厉害的那个?”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他。如今跟在钟魁身边熬日子迟早有一天是要恢复自由身的你们两个估计比较对脾气。”

顾璨笑道:“如果是他想当个首席供奉我都给。”

陈平安说道:“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先看投不投缘吧。”

顾璨笑呵呵说道:“打死他都不肯去落魄山打死他都肯跟着我混吧。”

陈平安呵呵笑道:“你还挺骄傲?跟我显摆呢。”

顾璨乐不可支。

陈平安长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把椅子可坐他都想靠着睡觉了。

顾璨想起一事问道:“知不知道这边有座崇阳观?”

陈平安点头道:“古称炼丹是一处道气凝聚不散的风水宝地。路过几次没有进去深究单凭望气大致看出是个精通火法的道士在那崇阳观内筑炉炼水丹估计是个敢将金丹内外双炼的异人我猜观主境界未必有多高外丹道力却是不浅。怎么已经见过面了?”

方才甜水胡同遇见的那几人好像就是要去崇阳观求仙缘。

道家法统繁多只说外丹派和内丹派在金丹境一层就出现了一道分水岭金丹之下外丹得势笃信飞炼黄白、服食成仙的道士们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往往破境神速。而金丹之上外丹虽说不至于变成鸡肋却也并不如何重要了不过事有例外青冥天下那边外丹一道也有几条法脉是可以直指飞升的。桐叶洲那边陆雍的青虎宫就属于典型的道家外丹一脉。

顾璨说道:“刚见过随便聊了几句里边的观主好像是位金丹地仙胆子不小竟敢自称道号回禄。”

陈平安一笑置之。

顾灵验轻声说道:“又不是青冥天下道号唯一不可擅取独一份的搞得跟合道之路似的金贵无比。浩然天下这边谱牒修士之外道号还不是随便取。”

陈平安点点头。

顾璨便不再言说此事转移话题问道:“要不要我以三山符走趟真武山把刘羡阳喊过来?”

陈平安点头说道:“那你速去速回我就偷个懒在这里等着你们。”

刘羡阳曾经掀过陆沉的算命摊子还叫嚣着见一次打一次。

以前是不知道那位莲花冠道士的身份所以不怂如今即便知道了是陆沉刘羡阳依旧丝毫不怵。

陈平安在顾璨走后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化做一道流彩飞快掠出宅子符箓落地之时便是一位中年道人吴镝已经身在崇阳观墙外。

主要是担心顾璨无意间牵扯到了某种因果陈平安需要一探究竟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况且还在那条甜水胡同内遇到那拨“山脚”人陈平安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按照习惯还是想要眼见为实。

顾灵验只是假装不知缘由。

家乡蛮荒自然是没有规矩的但是并不缺豪情。因为缺了算计那种生死莫逆的交情说不定要比浩然更多。

可是像顾璨和陈平安这般的关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老妪几个马氏旧人还在揣测那位儒衫青年的身份。

虽说被安排了去处多半以后就要跟随那个年轻人混口饭吃了可只要不是跟随陈先生去落魄山都行!

顾璨临走之前看了眼黄烈。

我在的时候你已经拿某人“敲打”过我两次了。当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还敢如此行事当天收你入门担任供奉、结果当天就清理门户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出来我顾璨可以做得很随意。

黄烈似乎心虚赶忙点头致意。放心绝对不会再给顾宗主误会的机会!

崇阳观内风景静谧。夕阳里霞赭水成笺纹若符文池中鱼宛若置身一部道书中可食神仙字。

有独鸟冲波去浮光掠影。

走来一个长髯飘飘的老道士原来是此地主人的程逢玄察觉到观内的异样老道掐指一算因果不明一团乱麻暂时难言吉凶便中断道门课业走出简陋茅屋老道人脚踩四方步极有威严。

眼中所见是个临水赏景的中年道士。就不知是同行还是同道了。

老道人一时间也不吃不准对方的意图要说道观常年关门在这京城之内就没什么串门的朋友也无来此烧香的善男信女。

所以对方要么是不请自来的翻墙而入要么就是……真有神术的有道之士能缩地脉千里山川目前宛然。

程逢玄打量了一番有个猜测笑问道:“可是在那永嘉县孩儿巷摆摊的吴道长吴神卦?”

光凭对方装束分辨不出隶属于山上哪条道脉法统。

陈平安笑着点头开门见山道:“贫道吴镝并无道号。方才听朋友说起程观主的道号是那回禄?贫道在此讨生活多日数次路过贵观只因不敢叨扰故而未曾登门等到今日听说朋友提及程真人言语中对观主多是仰慕生怕错过一位得道前辈所以贫道才会斗胆来此一叙。”

程逢玄抚须而笑促狭道:“自封的道号岂能当真吴道友可别是被吓到了吧还是将贫道当作歹人打算去跟县衙讨赏?”

陈平安说道:“观主说笑了。”

程逢玄也懒得与此人兜圈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好光阴终究有限不该消磨在这类虚与委蛇中便径直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敢问吴道友是来此探幽赏景还是切磋道学掂量贫道的斤两?”

若说同行是冤家可他在这崇阳观内深居简出专心炼丹收了俩徒弟与世无争。与这摆摊挣钱的道友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犯冲才对。

陈平安微笑道:“冒昧相问程观主所在师门祖上是否出身楼观派一脉?”

程逢玄默然片刻喟然长叹一声露出些许感伤神色“不曾想吴道友还知晓这等上古旧事实不相瞒贫道确实出自楼观派旁支只是并非正统同源不同流源头之水早已枯竭贫道所属这条支脉也是现如今这般惨淡光景了。”

上古岁月真人辈出当时浩然天下的道家曾有以楼观派最高、东华派最大的说法。

而楼观派这条道家法统除了擅长天文躔度精通风角鸟占卜术于炼丹一道也是极其在行。否则也站不住“最高”。

陈平安确认对方所言不虚之后有些无奈原来这条如鱼伏底的隐藏脉络不在顾璨身上而在己身。

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那位碧霄洞主他对楼观派一脉的桐叶洲金顶观便暗中多有照拂甚至点名要求落魄山和姜尚真不许对那个邵渊然出手。老观主当年赠送落魄山四分之一的藕花福地是要还债?需要先在这崇阳观内偿还一笔利息?不知先前那三人往上追溯谁又不会不会牵扯到楼观派诸脉的某位老祖师?

陈平安斟酌片刻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既然靖师愿意以诚待人贫道也不好故弄玄虚该有一个投桃报李的‘实不相瞒’贫道年少时曾经云游四方早年在那桐叶洲机缘巧合之下在北方一处某地与楼观派某脉祖师传下的法统有一份不浅的缘法宛如栽种该是在此花开瓜熟蒂落了。”

程逢玄略带疑惑哦了一声显然是将信将疑不敢全信真有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陈平安继续说道:“贫道在这玉宣国京城内事情已了马上就要继续远游别地。永嘉县竹竿胡同那边有一座以讹传讹的‘鬼宅’门口悬有一株艾草观主去到那边望气一见便知。宅子主人叫薛如意她虽是鬼物之姿却是一心慕道神光清灵。贫道在此地借住数月之久与她关系匪浅以道友互称。她与神号大纛的西岳佟山君颇有私谊正是沾她的光贫道才有幸在宅子里边见过佟神君一面。程观主在炼丹之余可以抽空过去一叙就说与吴镝是道上旧友。”

程逢玄故作镇静心中啧啧称奇眼前道友福缘深厚呐竟然能够与那尊佟神君都有一面之缘?

这种事尤其是在西岳地界可不敢胡说八道往自己脸上随便贴金的否则真不怕挨雷劈?

实则程逢玄惊奇之余更有惊吓……只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炉丹药原本预定在今年端午节的正午时分开炉烧炼在祖传丹书上边名为“午时鱼”一炉丹药只要功成不多不少只有两颗缺一不成多了更是不成两颗丹刚好分阴阳。但是老道人却对此毫无把握只因为缺了一份最重要的药材哪怕他已经殚精竭虑选址崇阳观作为一座鼎炉再寻见了一副“正午联”作为压胜之物可仍然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炼丹之物导致丹炉生火却无法做到丹书上形容的那种“走水”!若能燃烧一株仙家艾草宛如蒸笼起火熏灸搬运至观内凝聚多年的水运?岂不是……天公作美?!老道人之所以没有面露喜色就在于暂时不知那鬼宅门口的艾草品秩如何?燃烧后火力大小?

老道人愈发惊疑不定今日与这道士吴镝相见难道真是玄之又玄的道缘使然?真应了对方那句话理当开花结果瓜熟蒂落?

而陈平安的本意是先帮着这位观主和薛如意牵线搭桥让双方相互间有个照应结一份香火缘。以后崇阳观真有什么难处也能通过薛如意或是佟文畅陈平安再来权衡要不要帮忙以及如何帮忙。

陈平安同样吃惊不小看似随口问道:“贫道曾见一外乡贫寒少年名为白云他与爷爷曾经一路售卖春牛图路过摊子贫道便帮他起了一卦是个有山上缘法的少年不知靖师是否见过此人?”

程逢玄摇摇头“贫道足不出户未曾见过这位少年。”

只是老道人很快补了一句“贫道那两位徒弟偶尔去往市井购物说不定见过此人。”

陈平安神色如常微笑道:“贫道本以为这桩仙家缘法会落在程观主和崇阳观身上如今看来则未必了。”

这就境界高的好处了旁人心中密语响动如雷。

那棵悬在门口的艾草先前是陆沉赠送给薛如意的免得陈平安跟马苦玄一战动静过大不小心伤及她身为鬼物的魂魄。

而陆沉此次赶来浩然所忙正事是寻找那条“神仙难钓”的“午时鱼”也就是后来的少年宁吉如今陈平安的嫡传弟子。

是不是按照“原先”的脉络没有被陆沉和陈平安发现踪迹的宁吉会进入这座崇阳观少年得到程逢玄的青睐拜他为师一步一步最终走上修道之路?

陈平安哑然失笑。这算不算是自己半道截胡抢了对方的得意弟子?

陆沉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层要以那棵艾草作为补偿间接帮助老道人炼丹圆满?了结一桩因果?

看来下次游历中土神洲除了龙虎山天师府有机会的话还要再去一趟中土陆氏借书看书了。

陈平安笑道:“就不妨碍观主待客了。”

老道人疑惑道:“道友何来此说?”

道门之人最是讲究一个“收神”不会轻易散出神识相传唯有那种步入天人感应境地的道门神人才可以不动神却通神能够感知身外天地间的纤毫变化。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却面有菜色的少年道童快步跑来水边打了个稽首气喘吁吁道:“靖师又有客登门。”

程逢玄笑着赞叹一句“吴道友真是未卜先知。”

约莫是察觉到这位世外高人吴道长的玩味眼神老道人便有些惭愧自家道观内的饭菜平日里确实油水不足。

老道士喜好清净炼丹也最怕红尘侵扰道观一年到头无异于关门谢客不能偷不能抢又不肯坑蒙拐骗没点偏门财哪来的多余银子何况修道本就艰难岂是什么享福事。这俩徒弟虽说他们资质寻常算不得什么天才可程逢玄既然收了他们作记名弟子除了顺着自家缘法之外对他们还是寄予厚望的不单单是道观缺俩烧火道童、洒扫杂役那么简单老道人还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各凭道力重振师门只不过山中修道之人炼取外丹和服食之法一贯是师承秘授的口耳相传故而选择徒弟、传道授术极其严格隐秘有些道脉甚至会有那必须一脉单传的祖训。铅汞鼎中烧炼成无价珠。只要修炼出一颗金丹俗子服之可以益寿延年仙师服用就可长生久视常驻人间。所以那一炉子丹药果真成了恰好两颗宋巨川和钟山便是人手一颗的福缘至于程逢玄自己早已内结金丹便无需外物增长道行了。

那吴镝好似看出老道人的窘态和钟山的拘谨淡然笑道:“清贫处世厚道为人所以我们道士才会自称贫道。”

老道人抚须而笑此言至理。

钟山听得大开眼界原来咱们道士的“穷”也是有大道理可讲的?

吴道长看那高瘦道童微笑道:“世俗有钱无钱在金银我辈有道无道却在心。入山不易修道更难。吃点苦不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然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乃修道得道的题中之义欲想仙人的逍遥必先挨过凡俗的苦头。这位小道友既然已经身在观内修行寻见了明师莫要入了宝山却空手而返你们切记心无杂念虔诚向道不可怨天尤人连累身心踟蹰不前要相信自有机缘在前等着你们。”

钟山到底不比宋师兄口齿伶俐不善言辞就只是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由衷谢过这位陌生道长的寄语和教诲。

陈平安伸手轻拍少年肩膀微笑道:“修道辛苦再接再厉。”

程逢玄本想带着这位吴道长去自家炼丹处一看不料对方直接来了一句“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老道人听闻此说一时语噎。与先前那儒衫青年的一句“钓者之恭”确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陈平安再与那位“靖师”观主客套一句“清净寡欲与物无竞真人精神。”

随后他便告辞离去满脸笑容的老观主也没有挽留只是心中暗暗下定主意要去那座“鬼宅”碰碰运气瞧瞧那艾草到底品相如何。

路上陈平安刚好与那拨人再次擦肩而过。

道士吴镝的四方步走得半点不比老观主差了。

瞧见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矮小汉子确认身份后拿出一份掌门亲笔手书的密信低头双手奉上“姚家山高祝奉掌门之命带宝树、洪图来此觐见程真人。”

程逢玄接过书信当场揭开看过内容抬头看了眼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老道人点头道:“确是可造之材以后她就留在观内随贫道修行三年五载都是无妨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道士心情大好其实说是楼观派一脉的旁支法统错没也错就跟某个乡野百姓说那几百年前自己姓氏出过皇帝差不多吧。

只是冥冥之中他觉得此次丹成的契机真就在那吴道长所谓的一棵艾草之上。

年少无知曾言口出狂言谁闲如老子本是神仙种不肯作神仙。

如今修道小成丹成有望谁狂如贫道炼丹已功成不肯服金丹。

程逢玄让更为心思活络的徒弟宋巨川领着高祝三人去观内住下。

当年从中土云游至宝瓶洲老道人从北往南一路游历期间停步与那姚家山的当代掌门聊得还算投缘。姚家山历史上出过一位金丹剑仙的开山祖师只是立了门派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掌门姚国珍只是位洞府境练气士更非剑修。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良材美玉估摸着是姚国珍自认难传真法担心耽误了那女子的修道前程就有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哈哈贫道倒也有这份成人之美的心思。

就当是修行路上与那姚家山结一桩善缘好了。

以后等到宋巨川和钟山出师了外出历练途中也有个落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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