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大比(1 / 2)
冷。
沈折雪眼睫微动,无声地颤着身体。
喉头舌上满是腥甜,眼前雾蒙蒙看不分明。
他隐约感觉自己仰躺在一张冰床上,寒气正一丝一缕渗入骨缝。
身上冻得厉害,便不自主要挣动起来。
敲在关节里的封邪钉与锁链撞在一起,咣当出一串串的清响。
“醒了?”
床头严远寒听得响动,放下酒盏,衣料窸窣一响,站了起来。
他衣袖间皆是霜雪冷意,面如沉水,令人望之生畏。
严远寒样貌不俗,但沈折雪看见他这张俊脸就头疼。
叛逃一事板上钉钉,今日必然不得善了。
索性无甚可辩,也无甚可悔,沈折雪悔把眼一闭,求个眼不见为净。
那三年里,他与这位严长老接触最多。
头几次任务,外出净邪还都是由这长老亲自看管,彼此间也算是老熟人。
这位长老的脾性如同他的名字和灵根,冷到千里严霜不近活人。落到他手里,任你讨饶哭求撒泼卖乖,他迥自巍然不动,一柄寂霜剑寒光凌凌,比修无情道的冷三秋还要绝情。
修真界几位高人中,冷三秋图利,桑岐图名,颐月星君图个清静。
唯独这位严长老无欲无求,快要赶上高台供奉的金身神像。
沈折雪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连识海内都刺痛不止,这是搜魂后的遗症。
搜魂其实对他没用。
邪流改造的躯体,如何也算不得常人了。
从前他想用照影琉璃遮掩住住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的记忆,而是识海内的一片漆黑。
而太清宗其实根本不需要沈折雪醒来交代。
通过其他弟子的记忆,他们就能把沈折雪镜阵中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
自然,也会看到了那把别长亭。
昔日相掌门的剑魂落在一个邪修峰主身上,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定会在修真界激起轩然大波。
严远寒居高临下,俯视沈折满身的封邪钉,道:“倒是比从前硬气。”
沈折雪小声抽着气。
他从前非常吃不住疼,以往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身上都会淤青留印子,直到穿书后有了沈峰主这迟钝壳子,再有那三年死去活来的经历,这忍功练也该练出来了。
他闭着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却也不是不怕。
还悄悄想了下自家那小徒弟,好给自己分分神。
……也不知道时渊现在怎么样了。
临走前他虽是用邪息压住了魔主铭印,但时渊要面对的毕竟是个老魔头爹,难有几分胜算。
可当时情景,他这当师尊的总不能看着徒弟在自己面前送命。
莫回头里的人,好得不彻底,自私也自私地不彻底。
各个有所苦衷,希望能求得一个皆大欢喜。
这携恩的爱意,真要辨个是非对错,也是辩不清楚的。
只是软了的刀子,最是伤人罢了。
沈折雪教的了写在书本上的文章词句、立意高远,却教不了这些复杂的是是非非。
但活着有时就会有新的可能。
这是他一直以来讲给学生们的大道理。
他也要将这些道理付诸于现实。
那时他操纵邪流冲裂了太古封邪印,引来太清宗高层,一来是见不得这群小辈丧生,二来他得给自己这么久的纸上谈兵找个落地的机会。
何况求仁得仁固然好,还不至于让时渊去做。
“你在想什么?”严远寒打断了沈折雪的胡思乱想。
沈折雪心中一动。见了鬼了,这冰疙瘩长老今儿的问题有点多。
沈折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严远寒并不废话,沉声道:“罢了,时也运也,你叛逃宗门,太清宗请你回来当饵,也是你的因果。”
“什么……饵?”沈折雪沙哑问道。
他觉得这个严长老有点不大对头,警惕地睁眼看着他。
恍惚中严远寒似乎笑了一笑。
沈折雪毛骨悚然,极度怀疑长老被人夺舍。
严远寒周身绕着冷意,这气质做不得假。
“你护住了太清含山弟子,虽说这些抵不过你叛逃……”
沈折雪心念一动,默念:但是——
“但是此次湘君一案,我等怀疑各宗皆有邪宗细作,太清尚不知内有几人,既然你已回宗,就设法把这些人引出。”
“从此以后,你便是虚步太清新出关的沈长老。”
话罢,他也不给沈折雪追问的余地,平静道:“这次放你来去自如,自然需要加强你身上的太古封邪印,你素来喜欢哭爹喊娘,此次,便且忍耐着。”
……这个严长老喝大了?
沈折雪恍恍惚惚。
严远寒口中默诵咒诀,沈折雪周身银光烁烁,封邪印灵氛激荡在小小密室里。
断骨揭皮的痛楚瞬间遍布全身。
沈折雪一声惊呼堵在喉头,眼前一黑,已是在那无法承受的激痛中昏死过去。
待到封印完毕,严远寒持着捏诀的手势,沉默许久,这才反身离去。
宗主冷三秋在密室台阶的尽头负手而立。
石门缓缓打开,严远寒拾阶而上,向宗主一礼。
冷三秋道:“别长亭一事,可问出究竟?”
严远寒沉声答复:“当年师兄留有三道剑意,一为守含山,二为守辜春,第三道则留给了我。辜春那道已损,兴许是我这里的那道被沈折雪引去,倒是便宜了他。”
太清宗主修习无情道已久,此刻与严远寒相对而望,形如两尊严冬里的冰雕。
然而细细分辨,二者仍有不同。
严长老乃是变异冰灵根,加之性情淡漠,冷的由内而外,而冷三秋严肃有余,心思活泛。
他无情却非是绝利,听闻默然半晌,颔首道:“既然如此,就请人送‘沈长老’回去歇息吧。”
冷三秋拱手,“是。”
沈折雪在朦胧中听见有人在碎碎念。
“沈长老,你咋还不醒,快点醒过来陪我说说话啊。”
“好无聊,我闲得长蘑菇了!”
这人自说自话,闹腾地很。
“严老头真的忒坏了,坏透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不如就又要中他的招。”
“成天就知道冻我们,还动不动锁人记忆,他怎么不把自个的记忆锁了再去修无情道呢,我们相掌门才不稀罕他惦记,略略略!”
“别睡了沈长老,把长亭兄叫出来玩呀。”
“沈长老你长得真好看,不过没我好看哈哈哈哈——”
好吵。
沈折雪闷哼一声。
昏迷了整一月的沈折雪终于有了动静,
“沈长老?!”谢逐春一个激灵,伸手在沈折雪眼前一顿乱晃。
他激动地音调飘高:“沈长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折雪哑声:“水……”
谢逐春麻利地倒了杯水来,把将沈折雪扶靠在垫枕上,水杯凑在他嘴边,往前一倾。
“……呃!烫。”
一看谢逐春就没怎么照顾过人,沈折雪被他不由分说灌了一口,舌头都要烫出泡来。
他抬手接住杯子自己来喝,只见手腕关节要脱了一般,沉甸甸重的不行,体内更是一丝灵力也无。
杯中水不是寻常的水,乃是富含灵息的山泉,沈折雪一连喝了几杯,总算觉得舒服了些。
身上的伤已经被悉数包扎过,沈折雪看了眼包的惨不忍睹的两只胳膊,扶额想:算了,凑活儿吧,能活就行了,回太清宗了还要啥正常医疗待遇。
“沈长老你好点了么?”谢逐春看他一脸悲催,热切地问:“可是想吃什么?你想不想吃糟熘鱼片、栗子鸡、樱桃酥酪、翡翠芹香虾饺皇、红烧狮子头?”
沈折雪看着双眼放光点谢逐春,艰难点头:“我想……”
“好!我现在就叫李师傅去做!”
他掉头就跑,沈折雪喊都喊不及,徒然伸着手,望着没影了的谢逐春无语凝噎。
沈折雪:“……我想喝粥。”
好在这不着调的瓜娃子还有点良心,知道他刚醒来不能大鱼大肉,点了一大桌子荤腥之余,不忘给他多叫了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沈折雪捧着粥默默喝,谢逐春撒开手疯狂吃。
“那个……”沈折雪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
他朝谢逐春道:“虾饺,给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