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此道(下)(1 / 2)
含山。
周凌的剑光割断一捧傀儡丝,如斩流水。
但那丝线却如灵活如蛇,绕着弯向他扑来,又被随之而来的鬼气缠住,纠斗在了一起。
斫冰的威能受邪流点化,所覆盖范围有限,却比从前压制力更强。
傀儡丝在其配合下疯狂扑向含山修士,就地将其炼为傀儡,成为帝子降兮灵君的刀刃。
湘君十指交叠,搜寻阵法层层覆盖,傀儡线在其周身烟花般炸开。
谢逐春极力运转着体内灵力,低声问周凌,“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天亮,这是第几日?”
白玉吊坠在周凌衣襟中紧贴,他道:“第六日。”
“啧。”谢逐春指望着薄紫衣能自己跑路,但凡能聻化也可以靠引魂牵着他走。
可偏偏是第六日,薄紫衣魂体将被打散后重聚,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让他自己知道躲一躲怕是已经不可能了。
“和他们拼了!”
谢逐春悍然一剑下去,与灵君结成的法阵对上。
血光飞溅,灵气崩散。
眼看他们已经来到了三盏酒山下,可体内灵气已快要被斫冰全然封住。
这登山之路,怕是难走了。
袁洗砚单膝跪倒下去,手中的剑没有撑住他的身躯,折成了两半,傀儡丝自他身后拧来。
就在此时,谢逐春高声道:“接剑!”
辜春剑破空而来,袁洗砚反手接住,劈断了索命银丝。
冯长老将已经掏空了法器的储物牌扔开,对周凌喊道:“沈长老说过,三盏酒山上有相掌门留下守护含山的剑意,如今依然未开,怕是灵力不足,你拿着剩下的灵息石上山!”
周凌与冯长老对视一眼,便知对方想要做什么。
千年前,千年后,命途在轮转,过往在重现,如今的含山,多么像是一座太古大阵。
护阵人即便没有立过血誓,也依然选择留在原地。
谢逐春化出一道剑气,对周凌道:“那时候你便是这样?哈,眼下护着你了也算不亏。”
他看了一眼握着辜春剑的袁洗砚,倒也没有打算将剑要回来。
安长老已从老者模样变作了一位风姿卓然的青年,他手中的剑开裂悲鸣,却是高声道:“周明归,我们挡住他们——快跑!”
——跑!
周凌呼吸跌宕,没有犹豫,扭头向山上狂奔。
他听见身后清朗的剑音,丝线抽打在地的沉闷巨响,看到法器炸开后照亮天边的金光,豁然立起的一面高大的灵屏。
可那灵屏维系不过几息,便被打碎成金雨落下。
斫冰笼罩之下修士们撑不了多久,等到灵息石与法器炸尽,修士便会炸丹。
这些惯来一往无前的剑修,在这时却选择留在原地,筑起守护的灵屏。
而那从来所向披靡的剑圣,握着一枚白玉坠,选择了背道而去。
周凌冲上山道,邪物蜂拥围杀,一步一血印,草叶上泼满黑水。
此时此刻周凌却是心无旁骛,他感觉不出疼痛,也觉察不出恐惧。
唯有剑气横扫山林,荡平邪气。
可骤然间,又是一阵仿佛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天地间邪气汹涌大盛,邪物们仰天长啸,开始相互融合吞噬。
邪息叠加,悍然变作一只巨大的邪物,长尾一扫,接连将成片树木连根拔起,其去势竟丝毫不减,向周凌撞来!
周凌被横推出去,重重撞在了一处山壁上,力道之剧,竟将那山石轰出了大片裂缝,整个人更是被深深嵌在了石中,半晌后又顺着山壁滑下。
他跌坐在地,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躲过邪物的利爪,滚到一旁灌木之中。
“紫衣……”
周明归将紫蝴蝶从玉坠中唤醒,那蝴蝶扑棱着翅膀,停在他满是鲜血的手心。
他哑声笑道:“不远了,你闻得到酒香的,往那里飞,好么?”
而那懵懂的紫蝴蝶如同依依不舍般,绕着他盘旋萦绕。
周凌抬了抬手,道:“去吧,紫衣,不要回头。”
话到此处再无余音,那邪物的影子已遮到了他的身后。
周凌目光涣散,眼里没有索命的利爪,也没有濒死的绝望,唯有一只翩然泛着光的紫蝴蝶,向远方飞去。
待到那蝴蝶于重重碧叶后再看不见,周凌便合上了眼。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又起——
大股雾气席卷全场,如从空中将一直白碗倒扣而下,瞬间将含山盖住。
邪物如失无感,茫然不知所措,唯有胡乱攻击,周凌矮身一避,躲到了一处山洞中。
三盏酒山脚下,山河荆花阵圈得加幻术,与悬天傀儡术轰然撞上!
——以阵对阵。
湘君惊诧地看着手里出现崩裂的斫冰,高声道:“来者何人!”
傀儡线要依靠气息寻觅来人,却迟迟找不见对方踪迹。
冷文疏寄体于列星傀儡,本是傀儡身,又如何能被找到。他强行撕开的溯回传送后,一手捏着阵圈,一手抱着望潮蜃,高声回道:“君如镜门下——”
千年望潮蜃铺开遮天蔽日的幻术场。
它将心中所想传递给冷文疏,让冷文疏替它说出来。
“尔等,休要动我含山!”
太清宗。
北山书院的传送阵全然破碎,化为点点流光散于昏暗天幕之下。
乔檀双目通红,甩掉已然断刃的短剑,抽出了腰间的水清浅。
已然复苏的剑灵低声道:“你怎么哭了?”
乔檀答道:“我想我阿娘。”
她流着泪,却将剑刃对上那异化的邪物,那邪物面目狰狞,如同从地狱深出爬出的恶鬼。
身侧太清同道已死伤大半,阵眼前的邪物却愈发源源不断。
怀狸长老的仙鹤在空中盘旋,与生出肉翅的邪物厮杀来回。他与灵兽配合默契围攻邪物,间隙里又看了眼含山方向,心想,希望那那小家伙跟着冷文疏能平安,也不知阵修会不会养灵兽,要是给我养歪了可怎么办。
而水清浅听了乔檀的话,便想起不久前在北山书院,那温婉的女先生在护着学生们去到传送阵,来回跑动间,与乔檀隔着无数的乱影遥遥相望。
乔檀朝她阿娘抿唇一笑,指了指手里的剑。
书院前的女先生红了眼睛,却用力点了点头。
她向乔檀比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乔檀的母亲曾有一位青梅竹马,少年时的海誓山盟,却换来一个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的结局,已成了修士的竹马弃了旧日的妻子,迎娶了一位世家的嫡女。
走投无路时,她也曾携女找过昔日爱侣,那名门高墙,纤尘不染的门楣是乔檀从未见过的华美。
她们灰头土脸穿行其中,是那般的格格不入,衣裳整洁的侍女侍从们侧目看来,神情中是淡淡的怜悯与嘲弄。
那位端庄的母主见过她们二人,提出要求,乔檀可以留下,她有天赋根骨,家族从不会亏待一位天才,但她母亲必须离开。
他们会给她许多的银两,但此生不可再回北界,也不许对外人说,她曾是那男人的妻子,为他生下过一个孩子。
她的母亲没有为乔檀做决定,只是蹲下来平视闺女的眼睛,说:“你来选,选好了,就不能后悔。”
这实在是十分有心性的女子,她告诉乔檀,如果选择留下,她或许不能再见到她,修士与凡人的缘分本就那样浅,有太多的修者在闭关百年后回到故土,惊觉已物是人非,她也许也会习惯,而这世家背景,意味着日后修炼起点的高低,法器资源与良师教授。
若是跟着自己走,再想要这般优渥生活,便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挣。
还是小小一个的乔檀在那件秀雅的,专门为她准备的闺房中对女子道:“娘亲,不要这些,我也能修仙,我也能保护你!”
而后颠沛流离自不必说,北界无法再待,那负心人让她们连夜走,再不要回来。
在来到太清宗北山书院前,她们住过破漏灌风的庙宇中,也被地痞流氓抢过银钱,还有心怀不轨的男人看她母亲样貌姣好,几番扰乱她们暂居之处,不成便恶意造谣报复,令她们的生活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