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留书(2 / 2)
只有时渊自己知道,让他能安稳入睡的并不是冷江南,而是在黑夜中那一点薄薄的明亮、几乎微不可闻的书写声。
可这些并不是不能用术法幻化,真正不可替代的,却还是那位为他带来这片安宁的人。
时渊想要将纸张放回沈折雪枕下,可就在他按上纸面时,纸上灵波一动,一朵冰花顺势而开。更新最快的网
玲珑一朵冰花在满室清灵的封邪花中显然如此弱小无依,转瞬便要凋谢。
时渊一怔。
触碰后灵力化形,这是一种封文秘术,用来给特定的人传递书信,比起传音术更加稳固,且强行破解会触发自毁。
时渊伸手将那纸抽出,随之带出的还有一沓。
这些纸张上所写十分随意,有的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有的则是寥寥所记,大部分是沈折雪编订书册的手稿,初稿定稿皆有,正是时渊知道的那些,其中还夹杂了时渊并不能看懂的符号和词汇。
被他触碰的那张上亦是一些琐碎的记录,写着:时渊今儿的剑法练得很可以,就是剑修和符修在实战中是两种不一样的路数,明日有待详查。
而冰花正是从“时渊”二字上长出。
……藏字留书。
时渊轻轻碰了碰那枝冰花,花瓣四落,纸面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吾徒亲启——”
时渊喉中一涩,指腹在白纸上掐出了一个深色的印子。
吾徒亲启:
见字如晤。
时渊,不知你读到此信时,年岁几何,日用三餐可好,夜里能否安慰入眠。
想必那时为师已不在你身旁,以这种方式向你留书,是我的过错。
好在我已打听到虚步太清还算讲究人情,我在可能的几处都留了类似的秘术,他们查过我的东西后也许会留些下来,不知你看到的究竟是藏在哪里的一封,看过后一定记得毁去。
如果可以,为师希望你一生都不必看到这封留书,但我不是虚步太清里一个真正的传道受业解惑的师尊,也注定不能成为徒弟永远的靠山,运气再坏一点,我甚至不能看到你背上一把剑与我拜别,出宗去到那片修真的江湖。
尽管在成为“沈长老”后,为师也确实做过那般不切实际的美梦,然而想到负于身上的诸多灾厄,便知该是梦醒时分。
想必你已猜到,我并非这个世界的魂灵,这幅躯壳里的罪恶并非我所犯下,流落到这个世界后,天道成为了修士们的信奉,而它早已将沈折雪的命格写满,我接受这个设定,但这人间里,还有我可改变的契机。
邪流既在我身,大抵也是要终于我身,一切才会罢休。
时渊,所以不论看到信时的你的现状也许并不好,我没能教你什么,却让你如此艰难,我无话可说,唯有抱歉。
不知那时的我们是何种处境,但请相信师尊已然竭尽全力,名声亦或是别的什么,我并不在意,我们牵了师徒的名分,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必然波及到你,你千万不要撑着师徒的名头,该舍便舍,你心中还认我这个师尊,就比任何外物的宣召要令我欢喜。
我身无长物,灵花的四瓣上封存了我写的有关你修炼的功法,你体质特殊,邪流、魔脉、仙脉各有一本,皆是我参考各派典籍和亲身实践所得,我若能在一日,就会继续添补,而这些书册非是绝对准则,可因时而变。
其中邪流一册为保命之法,魔脉一册需不为恶事,仙脉一册则要恪守本心。
第四瓣灵花中有我搭的一个小秘境,会以我的灵力不断完善,第一次尝试,不知那时你看到的秘境会是什么样子。
天道擘画我良多,在我的世界里,它也被叫做命运。
我已与它共处了两世,信而不认,周旋良久。
可是它亦不算亏欠于我,至少沈折雪在这四方界里识得了你,见识了这片天地,亦算是不虚此行。
故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为我难过。
为师曾对七情六欲的感知极为薄弱,因着不知名的机缘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喜悲。起初许多方面端的出一个道理,说的了一段过完,却很晚才能知其深意,皆是靠推测猜想所得,从书本中揣测,学着旁人的样子,就像学着去当一个老师,去感知人世间的爱恨。
但是时渊,我十分欢喜收下你这个徒弟,你心性已定,过去那般苦楚不曾叫你沦落邪道,我知不必多言,为师为你骄傲。我亦无需参照其他,只是欢喜于能结识你,做一个并不称职的师尊,与你走过这一段求仙生涯。
不论怎样处境,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
天遥海阔,愿你岁岁平安。
沈折雪于璞清年十二月八日留。
厌听深雨外隐隐又传来了雷声。
时渊在这片山雨欲来中,攥着沈折雪留下的给他多年以后的信,失声痛哭。
从第一次见到沈折雪,时渊就感到一种熟稔,那是难以言说的亲近,好似漂泊了多年的孤舟靠了岸,经年累月的苍白有了一抹亮色。
他曾不断说服自己,这边岸和天光都不能长久属于自己。
沈折雪会有一天要回家,自己亦或在某一天,就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了这封堪称绝笔的信,他发现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沈折雪要回去,他想和他一起。
他不想这样就死,他想要和师尊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时渊抬起眼,指节用力,一簇灵火升起,将那薄纸烧成了灰烬。
促使一个少年成长的未必是恨,也未必一定是磨难。
我想和他一直做师徒,时渊想。
……不,不止是师徒。
我爱慕他啊。
时渊从未有一刻比此刻更清醒,他大逆不道地爱慕他的师尊,好似跋山涉水,才争得了这个相逢的机会。
他愿意笃信天道,但绝不会同天道屈服。
那是一场覆盖了整座太清宗的大雨。
惊雷落下,电光照彻了天壁。
帝子降兮。
七位灵君在同一时刻猝然抬头,纷纷看向窗外忽然大作的风雨。
而镜君司命依然阖目,手中的卦签却在寸寸崩毁。
四方界,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