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心同体（2 / 2）
没料到她还有印象。
“这条路原是道虹桥，可惜今日天晴，见不到彩虹。”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自然也无雨水，遑论彩虹，但这一路却令她感到莫名熟悉。
天魔休战那年，鎏英初次来到天界。
那时她年纪尚幼，卞城王前去拜谒天帝，她不爱九霄云殿上的巍峨屹立，反要看这天界。晨间下过一场小雨，她就顺着雨后虹桥随意踱步，一路直走到尽头。
她初来乍到璇玑宫时，只见宫内寂静无声，空空如也。一只梅花鹿般的小兽纵跃其间，殿前阶下的石桌上摆了盘行至半途的棋局，茶水未凉，尚有余温。她便随意坐下，就着那盘棋，自己与自己对弈。更新最快的72文学网
那时润玉刚被月下仙人拉去说话，待回到璇玑宫，鎏英鸠占鹊巢，早把他的棋局走了个七七八八了。润玉在背后远远瞧见鎏英下棋下得专注，料想她是误入璇玑宫，怕打扰了她，便隐了身过去，带走魇兽，往布星台去了。
待那盘棋行至绝处，鎏英终于醒过神时，那只小兽已不见踪迹，整个璇玑宫只剩她一人，空旷得让她不敢出声。
“天魔休战后，我曾经受过一次伤，后来伤愈，便总想不起以前的事，那一阵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也统统都记不得了。”鎏英略带歉意道，“从初见时鎏英便总觉殿下面善，偌大天界，也仅这一路让鎏英心生感触。倘若真有什么内情，还望殿下能为鎏英答疑解惑。”
“你若心里存疑，不妨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或许你自己能回想起来，不必问我，一切疑问自能迎刃而解。”
润玉说着，看一眼天色，接着道：“好了，耽搁这许久，时候也不早了，可得走快些了。”
“看来鎏英与夜神大殿，从前果真认得。”鎏英叹了一声，听从他的话，率先疾走几步，抢在前头往璇玑宫走去。
到了璇玑宫，鎏英如同魔怔了一般，陌生的熟悉感包围起她，一时热泪盈眶，呆立了有一会儿，在璇玑宫信步逛了起来，也不需润玉带路。他便带了些许紧张与期盼，亦步亦趋跟在鎏英身后，出神地看着她动作。
这璇玑宫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鎏英行走其中，只觉所见所感，一如润玉其人，冰魂素魄，三尺渊冰，是极静水流深下掩的温柔。
殿中摆设的东西不多，只一样突兀，是角落的一个笼子，看大小似是装小鸟、兔子之类的。鎏英有些好奇地抚了抚笼身，手心似有羽毛拂过。
她连忙将手翻过来，看着自己的掌心，有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泛起，仿佛能见到掌心里伸出一双鸟翅，再挣扎着自她手中，如破茧而出，泛着光芒，飞出她的掌心，夤夜里独自在无人的璇玑宫里歌唱，不眠不休，不知疲倦。
鎏英又眨了眨眼，却见掌心空无一物，只有几条掌纹与执鞭所生的老茧附在掌中，掌中青筋分明可见，虎口上还有前日与穷奇打斗时留下的伤口。
所谓雏鸟振翅，好似不过是她一时的错觉罢了。
鎏英醒过神，见润玉跟着，随口一问，道：“殿下为何跟着鎏英？不去巡夜吗？”
润玉道声“这便去了”，带上魇兽，几句话别过，便离开了璇玑宫。鎏英目送他落荒而逃、匆匆往布星台而去，又独自往下走。
璇玑宫里有不少丹青棋谱，书桌上有几卷兵法，甚至连记载了上古禁术的简牍都有，鎏英一样样看去，皆是熟悉的物事，更是仔细翻阅，不敢错过只言片语。
布星台上，魇兽相伴，润玉施法布星，星辰腾空升起，又是一个长夜。
那笼子里确乎曾经住过一只夜莺。
几千年来璇玑宫鲜有人主动来访，就连鎏英也只来过寥寥数次，偏巧她总是夤夜到访，未能得见。
璇玑宫没有人，她却不怕孤寂凄清，因她一向有志如破釜沉舟，孤勇无畏，清辉冷夜亦无法挟住她这把利刃的锋芒。
那只夜莺，是鎏英第二次来访时带来的。
她来过璇玑宫一次后，与父亲一同回到卞城王府。天界的这段经历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回家隔了有一阵子，本已忘了天界那个寂静无人的宫殿。孰知那时机缘巧合，她往人界中原岳阳附近一带寻访故人，从一名胡人商贾手中见到不少飞鸟。牢笼里最显眼的雀鸟，通体白羽，皎洁无瑕，她却被一只沉睡的陌生雏鸟吸引。72文学网首发m.72wx.coma
那商人告诉她，此鸟名唤夜莺，只在长夜到来时开始歌唱，天明时便归于沉寂，还讲了胡商中流传的传说，极悲至苦，一身怆然。她看着那只鸟，忽然想起日前在天界误入的宫殿，或许冥冥之中，他也在等着某个鲜活的生命？
于是鎏英当机立断买下了那只夜莺，又一次到访璇玑宫。
推开殿门，璇玑宫殿前的院子里依旧空空如也，整个院子都罩在傍晚霞光里。她只略微一沉吟，伸出双手，放出了那只夜莺。夜莺从她手心腾起，鎏英在一旁餍足欣慰，看它在宫殿里翻飞。
润玉那日天亮，回到自己府上，小鸟恹恹趴在石桌上，殿中有外人曾来到过的痕迹，便知是那位来客带来的。
他习惯独行，有无外人来访对他而言没有区别。府上有不速之客，难免教人多少有些不舒服，但这只夜莺更像一封投名状，带些讨好他的意味。
过后鎏英第三次到璇玑宫时，便见到殿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笼，供这只鸟儿栖息。那是润玉顺手给它做的笼子，让它能有地方落脚，想起时还会喂它吃食，更多地是放任它自在遨游。偶尔看到那只夜莺，时常想起她来，她不在时，那更像是她的象征，陪伴着璇玑宫。
那时每每觑得机会，她就来这间罕有人迹的宫殿。此间主人留下了她送来的雏鸟，像是主人默许了她不请自来的唐突，更像是获得了某种褒扬，只她能收到，让她尤为心满意足。
可惜夜神大殿职责所在，夜晚由他开始，每每夜莺初啼，润玉都已在布星台上。
夜色四合，他却从未听过夜莺啼鸣。
鎏英却对此全然无知无觉，她的记忆产生过崩裂，一时半会再着急也难以修复。枯坐殿中一整夜，总想起手上鸟羽拂过的触感，隐约感触到些什么，却不明晰，她自己也抓不住。
清晨时润玉回到璇玑宫，一走进门便听见她唤了一声，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只见鎏英站在眼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两人静默一会，鎏英开口问他：“那个笼子里，是不是曾经住过一只小鸟？”
“是只雏鸟，年纪小，可惜没能修成人形，后来寿终正寝了，笼子便空了下来。”
说到此处，魇兽也觉气氛沉重了一瞬，从润玉身旁跑开，一旁去了。
“鸟族的人告诉我那鸟叫夜莺，会在夜间尽情纵歌。”
鎏英想了想，笑道：“这礼物送得倒巧妙。”
“是啊，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润玉也不住笑道，“大概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只瞧这璇玑宫夜里空，没想到误打误撞，倒送错礼了。”
润玉绕过她进了屋，鎏英跟着他，又道：“殿下，虽然鎏英不记得了，但有件事情，总觉得该办，希望夜神殿下莫嫌唐突。”
润玉回头。
“这个送你。”
一段红线，正安静躺在鎏英掌心。